京城幾十里外,一個十幾輛馬車的車隊勻速向京城行進。
打頭的一輛馬車里,坐著兩個年,著青長衫的是尹家二郎尹明麟,著赭紅錦袍的則是韓三郎韓旌。
兩人同歲,尹明麟月份稍大些,不過只秀才功名,韓旌則是已經高中舉人。
表兄弟二人關系極好,并未因功名的差距而生出矛盾來,其因便是兩人的,尹明麟心寬,知足常樂,而韓旌雖天賦出眾,卻并不倨傲,反倒率真。
此時越是靠近京城,韓旌便越是坐不住,時不時便要朝馬車外去,神皆是迫不及待。
尹明麟見他這模樣,打趣道:“傍晚便能趕至京城,現下你就是破天,也飛不回去。”
韓旌眼神飄,最后在他促狹的眼神下靦腆一笑,反駁:“表兄離京一年多,難道沒有歸心似箭之嗎?”
尹明麟爽快地點頭,“自然思歸,我還娶妻心切,不像表弟,婚事還未有著落。”
韓旌一時無言,不由自主地瞟向手邊的木匣,眼神泛起期待歡喜。
尹明麟手里一把折扇故作瀟灑地扇,瞥見他的小作,又是揶揄一笑,卻也沒再調侃他。
傍晚,馬車終于緩緩停在尹家大門外,還未徹底停穩,兩人便按捺不住地鉆出來,跳下馬車。
“阿娘!”尹明麟激地喊了一聲,便向韓氏拜下。
韓旌在姑母后迅速掃了一圈兒,沒瞧見心上人,有些失落,向姑母行禮后轉去后一輛馬車扶母親下來。
韓氏與韓夫人姑嫂見面,訴了一番思念之,便引著眾人進府。
尹家長嫂陸氏與尹明毓三姐妹全都在宅等候,一見舅母韓夫人紛紛上前行禮。
韓旌的眼神不控制地落在尹明毓上,而尹明毓起與他目對上之后,稍一頓,隨即頷首一禮,便移開視線。
韓旌忍不住用目追逐,沒有得到更多的關注和回應,雀躍的心漸漸收,回落……
年的心輕而易舉地被牽,也完全藏不住心事。
陸氏和尹明毓幾個姐妹向舅母見完禮,就該是尹明麟和韓旌向陸氏見禮,但尹明麟已經躬下,他還在走神,顯得十分突兀。
尹明毓角的笑淺了些,垂下眸,表現出極規矩守禮的姿態。
還是尹明麟察覺到不對勁兒,側頭看過去,輕輕咳了一聲。
韓旌一下子回神,臉倏地紅,匆忙雙手疊,向陸氏問好。
陸氏若無其事地請他和尹明麟起來,笑著恭喜兩人,三言兩語便將方才的尷尬氣氛帶過去。
韓夫人瞧見兒子青的模樣,眉間有些憂愁,再一看尹明毓事不關己的冷漠樣子,又有些不舒服。
而韓氏之所以沒讓尹明毓姐妹三個出門迎,便有要避嫌的意思,見侄子這般,稍一沉,便吩咐尹明毓姐妹三人去安排晚宴。
尹明毓瞬間領會,立即便向嫡母和舅母告退,帶著三娘子和四娘子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
今日為舅母三人接風的晚宴,韓氏確實甩手給了尹明毓,但是尹明毓也沒有費心,轉而分派任務給兩個妹妹,只坐在旁邊偶爾提醒一句,既省心又省力。
此時亦是這般,尹明毓坐在房梁下,一把團扇搖啊搖,期間時不時出團扇對著兩個干活的人指指點點,支使得尹明芮和尹明若團團轉。
“三娘,菜品把控好,細心一些。”
還沒從挫中走出來的尹明芮悶悶地應了一聲,召來膳房的管事。
“四娘,再跟婢們確認一下上菜順序,和擺放位置,各人的忌口和喜好不要了。”
尹明若認真地點頭,照吩咐的去做。
“三娘……”
“四娘……”
“三……”
“四……”
每一次開口的間隔,尹明毓都卡的恰到好,完全沒有多浪費一句話,也沒給眾人混的機會。
偏偏就只是皮子,還要念叨幾句“累”,還嫌棄任勞任怨的尹明芮和尹明若“不懂變通”、“事倍功半”……
即便姐妹兩個早就習以為常了,還是很無語,但就算是尹明芮也沒有毫抱怨,主請教怎麼“事半功倍”。
晚宴順利進行,男人們在前院,人們在后院。
尹明麟和韓旌都求仁得仁,尹家下職回來的父子倆很是為兩人高興,讓人多上了幾壺酒,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
眷這邊,結束的稍快些,韓氏教其余人散了,只留下嫂子韓夫人說話。
“嫂子,我先前去信給你和兄長……還沒告訴三郎嗎?”
韓夫人嘆氣,“起初怕影響三郎鄉試,后來耽擱的久了,便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韓氏歉疚道:“雖說兩個孩子的事,咱們只是私底下談過,可到底是尹家出爾反爾,兄長和嫂子便是怨怪,也是我們該得的。”
“哪能怪你們,誰能想到明馥……”
剩下的話,韓夫人沒說下去,確實有幾分不滿,但尹家這麼打算,也有可原。
韓夫人見小姑子眼中閃過悲痛,又嘆了一聲,握住的手,道:“只是你也瞧見了三郎對二娘的心意,我也希嫁進來,日后能督促三郎上進,真的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三娘和四娘呢?”
韓氏冷靜道:“那是謝家,三娘、四娘不堪為配。”
韓夫人聞言,沉默下來。
尹家不想斷了和謝家的聯姻,其中好無須贅述,就連作為姻親的韓家也會收益匪淺,韓夫人來京前,丈夫再三叮嚀,不可讓三郎壞事。
然做娘親的,怎能不偏心兒子,“我實在怕三郎拗不過來……”
韓氏沉思稍許,幽幽道:“解鈴還須系鈴人……”
姑嫂二人對視一眼,有了想法。
接風宴結束后,韓家母子兩人一并去尹家為他們準備的客院休息。
韓夫人揮退下人,住渾酒氣的兒子,直接了當地說:“你準備的禮,莫要再送了,二娘的婚事,尹家有旁的打算了。”
韓旌的醉意頓時盡散,追問:“娘,您說什麼?何為‘旁的打算’?”
韓夫人按下不忍,又說得更加清楚:“二娘跟韓家無緣,你就當兩家從來沒提過婚事,莫要做多余的事壞了的名聲。”
“什麼‘沒提過’?!怎能言而無信?”韓旌攥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去找姑母問清楚!”
“你回來!”
韓旌不聽,沖地繼續往門外走。
這時,韓夫人在后頭提高聲音,喊道:“是要與謝家的謝景明議親。”
韓旌驟然停住,鞋底和地磚出響聲,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韓夫人道:“你再是不知事,也該知道,這是門好婚事。”
謝家謝景明的風采,見之難忘,韓旌也曾不止一次向這位沒大幾歲的表姐夫請教過學問,更是每每提及便欽佩不已。
謝景明確實極好,可他還是不甘心。
最終,韓旌沒有沖地跑出去,而是腳步沉重地走回客房。
韓夫人心疼地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良久,召來婢,命人準備了一份禮。
第二日,韓家母子就向韓氏辭行,他們要回到韓家在京中的宅子。
韓旌一改常態,穿了一月白的長袍,許是夜里無眠,氣不佳,看起來有幾分文雅書生的模樣。
韓氏和韓夫人借口有話要說,讓年輕人們暫且去園中轉轉。
尹明毓很早便被嫡母到正院說話,此時站在院門口,舉起團扇遮在頭頂,飛快抬頭看了一眼日頭,便對尹明麟、三娘子、四娘子道:“這天熱的人發暈,我去桃樹下乘會兒涼。”
從小就總找地方躲懶,尹明麟也習慣,擺擺手讓走,又招呼三娘子和四娘子往另一個方向去。
韓旌跟在表兄三人后走了幾步,腳步越來越慢,直到被落下很遠,似乎沒人注意到,便從小廝手里接過木匣,轉沿著尹明毓方才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尹明毓靠在壯的桃樹干上,聽到腳步聲,緩緩抬起頭。
韓旌止于禮,站在丈余外停下來,靜立片刻,勉強扯起角,道:“表妹,我買了許多江南的小玩意兒,想要送給你……和三表妹、四表妹,險些忘了,特地送過來。”
尹明毓看向他手中的木匣,道謝:“有勞表兄了。”
的客氣話讓人倍疏離,韓旌了一下下擺的布料,又攥了攥拳,還是鼓起勇氣,大膽地問:“表妹,我心儀你,不知你是否對我有意,我……”
尹明毓就那麼安靜地看著他,韓旌心跳極快,腦子有些空,停頓一會兒才找回思緒,繼續道:“表妹若是愿意,我一定不會負你,我去求姑父姑母。”
他說完,期待地看著尹明毓。
尹明毓從他的一雙眼里看到了炙熱和真誠,不管以后誓言會不會不變,他此時一定是真心實意的。
這一腔熱,勇敢的讓人羨慕。
也許他長至今日,唯一的愁緒就是此時的年愁。
尹明毓想,無論選擇誰,都能吃規矩禮法,甚至利用規矩禮法最大限度地讓自己過得好,但陪一個年長大,顯然與的期不符。
“表兄……”
韓旌站得更直,期地看著。
尹明毓聲音放輕放,道:“表兄還是穿紅好看。”
韓旌提起的心一頓,不上不下地吊著。
尹明毓直截了當道:“表兄,我對你無意。”
韓旌神瞬間苦,“表妹,若是我年有為……”
“若是如此年輕的舉人之還不算年有為,實在有些眼高于頂了。”尹明毓認真道,“表兄不必妄自菲薄,若實在有不甘,大可金榜題名、故劍深,好到讓我日后想起來便后悔。”
韓旌靜了片刻,搖頭,“我還是希表妹能順遂。”
尹明毓一怔,笑開來,屈膝向他一禮,“我自會如此,表兄亦然。”
韓旌握著木匣的手因為用力泛白,而后力一泄,彎腰將木匣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轉離去。
尹明毓目送他離開。
其實嫡母和舅母的擔心皆是多余,韓三郎確實是赤子之心。
只是不合適罷了。
韓家人走后,尹明毓將舅母送的禮原樣還給嫡母。
韓氏打開后看見里頭多了一只玉鐲,一切盡在不言中。
沒過幾日,尹家便開始和謝家正式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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