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面積廣闊,從集賢門進還得走上一刻鐘才到辟雍殿。因馬車只能止步于大門口,所以即便是再尊貴的份,到了集賢門都得下馬車徒步而行。
婧兒走了許久,心想莫不是顧景塵知道要走這樣長的路,所以才沒送進來麼?
看走得微微冒汗,也不是沒有道理呢。
這會兒路上陸陸續續有學子們經過,雖大多數住號舍,但也有一些不忍號舍簡陋生活而依然堅持住在家中的金貴子弟們。
婧兒來到辟雍殿門口,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有點茫然,國子監太大,初來乍到還不知道該去哪。
遠遠的,看見個吊兒郎當的影——之所以覺得吊兒郎當,實在是因為那人走路的姿態很是囂張。
別的學子們腳步匆匆生怕遲到,而他倒好,不不慢,里還懶懶散散地叼著個包。
不過這樣也不是沒壞,至婧兒這會兒需要問路的時候,可以找他,畢竟只有這人看起來頗是得閑。
婧兒給自己鼓了會兒勇氣,在那人即將經過自己邊時,喊道:“師兄,請問你可知”
那人像是沒聽見,徑直慢慢悠悠肩而過。
“這位吃包子的師兄。”婧兒又稍微大聲地喊道。
這時,那人才停下來,與之一同停下來的還有其他路過的學子。
婧兒聽到幾聲不合時宜的低笑,顯然是笑話適才奇奇怪怪的稱呼。
吃包子的師兄詫異轉頭。
他高高瘦瘦的,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一素凈的青衿也遮不住這人耀眼的容貌。
之前婧兒沒多注意,這會兒離得近了看得分明,這人——長得真好看,皮白皙,五致得像個姑娘。
“有事?”
他上下掃了眼婧兒,左邊臉頰由于吃包子而鼓鼓囊囊。
即便這樣的丑態在他做來也極其好看。
婧兒愣了下,問道:“請問你可知博士廳在何?”1
“去博士廳做什麼?”
“我、我第一天來的。”婧兒說。
“哦,”他長長地哦了聲,說道:“那你弄岔了,新來的學子不是去博士廳,而該是去繩愆廳。”2
他話落,引得其他人大笑起來。但下一刻這人掃了眼過去,那些人立即閉上趕走了。
婧兒覺得此人在國子監估計是個厲害人。心底發憷,有點后悔問他了。
“多謝。”婧兒作揖。
那人“嘁”了聲,似覺得婧兒無趣得很,扭頭繼續吊兒郎當地走了。
婧兒自然是不會信他那番話的,顯然那人是再誆,可這會兒天大亮,時間略趕。
只猶豫了那麼下,便抬腳跟著其他學子走。
穿過辟雍大殿越往深,看到的人就越發多起來。幾乎都是跟婧兒一樣穿著青衿的學子。
人群往一個方向涌去,最后匯聚在一座靈臺前。婧兒懵懂地跟著往前走,前面的人停下,便也停下。
人群漸漸地站幾排。
一開始,周圍的人還在低低談,直到靈臺上站著個人,現場才開始安靜下來。
站在靈臺上的人,婧兒認得。正是那日顧景塵帶去山上茅草屋見的那人,國子監祭酒。
這時,婧兒到肩膀有人輕輕了一下,下意識轉過頭。
后是個姑娘,臉圓圓的,也一樣梳著雙丫髻,想必還未及笄。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可的梨渦。
指著婧兒背著的書箱,低聲道:“這個可以先放在腳邊。”
婧兒這才發覺自己背著書箱估計是擋著了,立即道歉,而后取下書箱放在一旁。
“你什麼名字?”那圓臉姑娘問:“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我婧兒,是今天才來的。”婧兒回之一笑。
“哦,那怪不得了。”說:“第一次見有人升堂典禮上還背著書箱。”
“我褚琬”
話沒說完,不遠監丞看過來,脖頸一,抿笑了下就不再說話。
婧兒也立即回轉子,專心聽靈臺上的人說話。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升堂典禮結束,學子們互相行禮后便按次序陸續離開。
褚琬是個很熱心的姑娘,走到婧兒旁問:“婧兒,你在哪個學堂讀書?”
婧兒搖頭:“我才來,還不知。”
“那你是不是連號牌都沒有?”
“號牌是什麼?”
“點閘用的,得確認你是否缺席。”
褚琬明白應該是真的才來,什麼都還未準備,于是道:“我這就帶你去博士廳,等你領了號牌,拿了書卷,我再帶你去學堂看看。”
婧兒激,跟著走。來到博士廳時,發現正對面就是之前那個吊兒郎當師兄說的地方——繩愆廳。
褚琬見盯著那里看,說道:“那個地方可盡量別去。”
“為何?”
“只有犯了錯的人才要去那里罰,大家見到那里都想繞道走呢。”想到什麼,褚琬又笑道:“不過有一人出繩愆廳如家常便飯,這位可是咱們國子監大名鼎鼎的人,以后你就知道啦。”
婧兒心想,好像已經見過那位大名鼎鼎的人了。
國子監總共有六個學堂,分東、西兩側,又西三堂和東三堂。
雖是以東、西來分,但卻涇渭分明,原因無他,因為西三堂的學子們是初級學堂,而東三堂則是學業優異之人升上去的。東三堂的學子向來對西三堂的學子不屑一顧。
西三堂大多是新國子監的人,或學業簡單的學生們在此。
當然還有一種人,那就是留級監生,比如婧兒早上遇到的那個吊兒郎當的師兄,據說就是留級在西三堂的。
婧兒被分在西三堂的崇志堂,正好跟褚琬是一個學堂。
上學第一天,平平淡淡地渡過了。
之所以平淡是應為今天初四,是學子們背書的日子,下學之前學還得考教,所以大家都忙著拼命背書,沒什麼人關注新來的學生。
酉時,鐘聲一響,學堂里立即沸騰起來,連婧兒都忍不住舒了口氣。
終于下學了。
收拾好書箱跟褚琬辭別,自己邊新奇打量周遭環境邊心愉悅地走出書院。
婧兒覺得第一天過得還不錯,至一來就結識了個新同窗。新同窗頗是可,還幫了許多忙。
甚至已經想好明日再來書院時,給褚琬帶件禮表達謝意。
出了集賢門,就看見相府的馬車停在棵樹下。
“姑娘。”香蓉跟拂夏兩人站在馬車旁,對招手。
婧兒走過去。
“管家讓奴婢們來接姑娘回府,”香蓉接過婧兒背上的書箱,說道:“原本素秋姐姐也想來的,但還得給姑娘準備飯菜。”
婧兒點頭,角含著笑。
“姑娘在國子監肯定過得不錯吧?”香蓉說:“往日鮮見到姑娘笑呢。”
“嗯。”婧兒蹬上馬車,說:“我有新朋友了。”
“啊,那確實是高興的事。”
主仆三人熱熱鬧鬧地回到相府,進大門后,拐過照壁,穿過轎廳然后看見管家顧叔坐在對面照廳里頭。
婧兒走過去,喊道:“顧叔。”
顧荀是特地在此等的,見小姑娘一青衿裳,活潑模樣,他看著也覺得怡悅。
“今天在國子監過得可還好?”他問。
“很好的。”
“可有遇到什麼難?”
婧兒搖頭:“我認識新朋友,幫了我許多。”
小姑娘說到新友時,眼里溢出歡喜,那純真無邪不經意間就流出來。
顧荀不笑了。
辭別顧荀,婧兒回到洗秋院,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
婧兒坐在梳妝臺前看著妝奩思忖許久,東西不多,不知該選什麼禮送給褚琬。
“姑娘先吃飯吧,”素秋說:“這事晚些再想也不遲。”
“嗯。”
婧兒起坐到飯桌旁,見桌上多了一盅湯。
原先的飯食都是固定的四菜一湯,多出來的這盅致小巧,聞著還有些甜膩的氣味。
“姑娘,”素秋揭開蓋子,說:“這是蟲草花鴿湯,管家特地吩咐廚子給姑娘做的。說姑娘正在長子,如今又了國子監,是費腦子的時候,得好生補一補。”
“這些都是從大人的庫里挑選最好的蟲草,以后每天晚飯都會有一盅。”
婧兒接過長柄調羹,小口小口喝著。湯煲了許久,濃郁香甜,很是好喝。
余瞥見地面上放著個大箱子,問:“那是什麼?”
“這也是管家送來的,”拂夏剛好抱著裳進門,解釋道:“說是從姑娘老家得來的東西,大人吩咐還給姑娘。”
婧兒放下調羹,走過去打開箱子,看到里頭的東西時,微怔。
箱子里是一些碎銀,還有幾張大面額的銀票,另外有兩份莊子地契。還有視線緩緩移向角落放著的筆墨硯臺。
這是再悉不過的東西。
漆黑的端硯石配黃花梨硯盒,硯池中雕刻一支梅花。梅花五瓣,其中一半故意殘缺,硯池裝滿水時,頗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月黃昏”的意境。1
這梅花硯臺,是爹爹生前的心之,后來家中遭難后,在爹爹書房里找到這些一并收攏起來。
再后來姑母來接,就將這些東西都帶去了姑母家。
手指挲著硯臺,溫溫潤潤的,就像爹爹一樣。脾氣溫和,從來都不會對誰說句重話,哪怕母親氣得追到書房揚言要燒了他的墨寶,爹爹也只是笑著說:“夫人莫氣啦,我下次一定改。”
“姑娘想家了?”拂夏過來勸道:“姑娘先去吃飯吧,晚些再看。”
在婢看不見的地方,婧兒拿袖子了眼角,繼續坐回飯桌旁。
吃過晚飯后,婧兒在湖邊散步消食。今天晚飯吃得早,現在天邊還掛了抹霞。
突然想到什麼,問:“大人現在在何?”
“姑娘要去見大人嗎?”
婧兒點頭。
僅剩的家財之前被姑母奪走,是那人給他討回來的。錢財倒是不打,爹爹的才最是令珍惜。
怎麼說,都得去謝一番。
“大人在百輝堂呢,剛好也吃過飯了,姑娘要現在過去?”
“嗯,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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