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令海面溫度升得很高。
文龍和隨從站在礁石上,隔著數丈的距離,仍能聞到令人作嘔的刺鼻腥味。
思齊的人告訴他,那是魚藥,乃用漚爛的鯊魚臟拌上米酒和臭蒿,搗糊,扔到海中,附近的鯊魚就絕不會游過來。
“真他娘的臭。這海賊的營生,和我們在尸山海里討飯吃的邊軍一樣,也不是人干的啊。”
文龍拉著苦瓜臉,皺眉嘀咕。
他邊的兄弟們也掩住了鼻子。
他們本是悉殺戮的遼東戰兵,和蒙古人或者真人干仗時,對傷員和死尸并不陌生,但鮮純粹的腥味,和眼前這種發酵腐爛到極致的臭味,完全沒法比。
文龍瞥一眼隨從的模樣,笑罵道:“慫包,你們看看那鄭姑娘,滴滴的一個小娘們,都沒嫌味兒大。”
遼東兵們順著文龍的手指去,只見礁石下的漁船上,思齊邊的鄭海珠,同樣站姿拔、面如常。
小娘們的確并不顯得弱,與高大的思齊并列,就像青竹和梧桐。
“噗通,噗通”幾聲,三個穿魚皮水靠的壯漢跳水中,然后從船舷一個年輕人的手中,接過松脂火把。
現在,鄭海珠知道了,這個在松江外海接上文龍的李姓年輕人,就是李旦的長子,李國助。
李旦乃是資格更老的無國籍大海商,很早就在日本平戶港打出一片天地,叱咤東瀛至南洋呂宋的航線,與這些年新崛起、有取代西葡跡象的荷蘭人,關系也不錯。
思齊到平戶后,憑能力逐漸為李旦所重。如今,思齊率船隊出海,李旦便讓他帶上李國助歷練歷練,莫李家的海上江山,二代而亡。
“當家,里真的有東西,好像是箱子咧!”
思齊的手下,拿火把照過石板隙后,興地喊著,然后繼續觀察。
接著,他們似乎在商議什麼,又將火把在周圍的巖里,三人都騰出全手,在石板前,用力喊了回兒號子。
不多時,其中一個游回來,稟報道:“但石板后頭頂著個條子,好像也是礁石,瞧著細細的,但咱仨一起推,也推不。”
“推不?”李國助聽完稟報,又打一眼,轉對思齊道,“大哥,這還不簡單,拿咱們的斑鳩銃來轟開不就行了?”
鄭海珠看著他:“斑鳩銃?可是裝鉛彈的大火銃?”
“咦,你也曉得?”李國助頗有些吃驚。
鄭海珠約略記得,斑鳩銃是崇禎年間才被大明廣泛用于對后金軍作戰的火,沒想到在萬歷末年,就從半海商半海盜的船隊里聽到這個名字。
腦子一轉,故事張口就編:“松江府有弗朗機人(指葡萄牙人)傳教,他們說澳門那邊的火銃很大,底座像鳥的長腳,所以斑鳩銃。”
李國助“嗯”一聲,洋洋得意道:“我家船上的斑鳩銃,是從紅番(指荷蘭人)手里買的,比弗朗機的厲害。”
鄭海珠卻看向思齊道:“越是火力兇猛,越是不能用火銃轟,萬一將上面的巖石震塌,整座石壁傾覆下來,此海床并沒有那麼深,屆時口都被大石掩埋,在海里怎麼挖開?”
思齊抬眼向懸崖,覺得鄭海珠說得有理,點點頭。
李國助臉一沉。
他此前跟著思齊與文龍打過幾次道,不喜歡拿自己當小孩子看的文龍,沒想到這回文龍送來的子,竟是大哥的老相好。而今日晌午大哥告訴他的消息更出人意料,這子竟說自己祖上給大海盜汪直當過差,知曉一個藏寶地。
了子又財,這好的事,難怪大哥看的眼神就像著了魔一樣。
李國助對思齊這個父親的得力干將,還是不敢得罪的,遂將惱之氣摁下去,冷冷地問鄭海珠:“那你說,該怎麼辦?”
鄭海珠走到船舷邊,問探者:“這位大哥,你們看到的石頭有多?”
水中的漢子比劃了一下:“也就半尺寬,見了鬼,怎滴能紋不。”
“石板大半在水下,你們潛下去看了不?可看得清石條下半部分的形?是著石板嗎?”
“看了的,那石條下方和石板間,好似有空隙,上面卻頂得嚴實。”
鄭海珠臉上出了一笑容,轉過,仰頭對著礁石上的文龍喊道:“將軍,你得把馬將軍的鑿子還給我!”
……
半炷香后,取來東西的文龍,也跳上漁船。
他將馬祥麟給鄭海珠防用的鋼刺鑿遞過來時,有些訕訕地對思齊解釋:“當家,你這媳婦吧,有幾分本事,在匪窩里,用這玩意殺過人。所以一路上,我怕趁睡著時把我給捅了,肯定得把刀藏起來對不對。嘿嘿,嘿嘿。”
又笑嘻嘻轉向鄭海珠:“結果,上島看你們終于能拜堂,老子一高興,就把這事給忘了,并非有意奪人所。鄭姑娘,對不住,對不住哈。”
思齊面微沉。
昨日給文龍接風時,他已聽說了鄭海珠在匪窩所遇到的人和事。
當打之年的武將之間,難免惺惺相惜,故而文龍提及馬祥麟時,給離鄉已久、不明故國事的思齊多說了幾句川軍的悍勇。
今日思齊又聽到“馬將軍”三個字,心頭一難以拆解的異樣之拂過,但畢竟眼前有正事,便噙了噙角,對鄭海珠溫言道:“就看你變戲法了。”
鄭海珠接過鋼鑿子。
在匪窩殺了徐阿六后,就發現,馬祥麟這把匕首式樣的鑿子,鋒刃前端有個,類似后世的警用近戰匕首。
現在,將一由思齊吩咐手下從福船上尋來的鐵,穿過鑿子的圓,回憶著自己方才探時的印象,把鐵拗一個開口的半圓,又在鑿子后柄的空系上麻繩。
完這第一步工作后,對思齊淡淡道:“我得下水,與幾位兄弟比劃著才能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