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記房產牙行中。
老經紀又推薦了兩套便宜一點的宅子,見父子二人還不應聲,便知道他們沒錢了。
他不著痕跡的收起了手中的這本房單,不聲問道:“相公只管搖頭,看來小人的推薦,不法眼啊。”
“你推薦的都很好,”趙守正一陣支支吾吾,尷尬道:“無奈‘全家都在秋風裡,九月裳未剪裁’……”
“呃,什麼意思?”老經紀丈二和尚不著頭腦。“這才二月裡,怎麼就說到九月了。”
“家父的意思是,我們沒幾個錢,租不起太貴房子。”趙昊無奈解釋道。
“原來如此。”老經紀搖搖頭,心中一陣膩味,這些窮書生死要面子,把個窮字說得如此清奇。
他拿起另一本房單,遞給父子二人道:“這上頭的房子再便宜不過,相公自己找吧。”
說完,招呼不打,便起去後頭喝茶了。
“什麼臉!”趙守正不爽的嘟囔一聲。“往常理都不理的人,也敢甩臉子。”
“習慣就好了。”趙昊安一句,仔細翻看起那摞房單來。
趙守正是不閒心的貨,見狀便收回目,悠閒的喝茶。轉眼就把不快忘個乾淨。
好一會兒,趙昊有了決定,指著一張房單道:“去這裡看看。”
~~
大半個時辰後。
那老經紀趕著馬車,載父子二人,來到位於國子監十里外的蔡家巷。
趙昊父子跳下車來,跟著老經紀進了條小巷,向裡行了幾步,到了一座頹敗不堪的小院外。
“就是這了。”老經紀掏出鑰匙,對付起門上生鏽的鐵鎖來。
看著那風腐朽的破院門,搖搖墜的土坯牆,父子二人皆面難。
好容易,老經紀將門鎖打開,吱呀一聲推開門。
“進來瞧瞧吧,多寬敞的院子啊。”
父子兩人著頭皮進去院中,只見滿院的殘枝落葉,房屋也缺窗瓦、風雨,破敗到無法想象。
“這,也能住人?”趙守正咳嗽連連,吃驚的問那老經紀。
“這可是南京城,二兩一個月都租不到像樣的宅子!”老經紀翻翻白眼道:“獨門獨院三間正屋,東西兩間廂房,距離國子監不到十里,一個月才收你一兩銀子,客還想怎麼著?白住不?”
“好好說話,休要怪氣!”趙昊冷喝一聲道:“再廢話一句,我們就去別家賃房。”
“好好好……”弄尚氣幹不得牙行,何況那經紀還了車馬錢,豈會爲口舌之利壞了生意?
“這房子實在太差,本沒法住人。”趙昊好似很不滿意,對趙守正道:“咱們還是再看看吧。”
“要找更便宜的,就得出南京城了。”應付兩個窮鬼這麼長時間,老經紀已經很不耐煩了,哪還願意繼續車馬錢。
“不就是好久沒打掃嗎?打掃打掃不一樣住?”老經紀一心促,一邊去推堂屋的門,一邊道:“看看裡頭,傢俱多全……”
話音未落,那堂屋的門便轟然倒下。
嘭的一聲,屋裡塵土飛揚,父子倆趕忙掩鼻退了出去。
待那老經紀灰頭土臉的出來,趙昊冷笑道:“連個門都沒了,還怎麼住人?”
“自己修修不就得了?”老經紀狼狽的拍著上的灰,咳嗽連連。
“你還是修好了,再出賃吧。”趙昊神態堅決的拉著父親往外走。
“別,別走啊!”老經紀趕忙追上來,苦著臉道:“算我認栽,租金不用年付了。押一付三,只要掏四兩銀子,就能馬上住,這下總了吧?”
趙昊心中一喜,所謂嫌貨纔是買貨人。他其實是想租下這宅子的。那老經紀有句話沒說錯,這個價錢想在國子監十里,租個獨門獨院的宅子,是本不可能的。
何況父子倆一共十幾兩銀子,就算租這裡,照例年的話,也一樣連吃飯的錢都不剩。現在只用掏一小部分的租金,就可以住下來,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呢?
收拾收拾,總能將就著住下的!
嗯,這話好像老經紀也說過。
“兒子,別太勉強了……”趙守正將趙昊拉到一旁,滿臉不忍道:“既然不願意,就再看看別……”
“我不嫌棄,是爲了掏點銀子,故意那麼說的。”趙昊無奈的解釋道。
“原來如此,狡猾,哦不,機智!”趙守正恍然大悟,便對那老經紀道:
“就租這了!”
~~
定下來之後,趙守正跟著老經紀的馬車,回牙行去辦割。趙昊則留在了小院中。
他看這滿院的破敗荒涼,連個坐一坐的地方都沒有,心頭涌起荒謬絕倫之。
這幾天的遭遇真是如墜夢裡,本以爲時來運轉,終於了大爺,可以愉快的花天酒地,欺男霸,最不濟也能有口飯吃一吃。誰知一轉眼,卻落到這般田地……
但任他長吁短嘆,也改變不了任何現實。失落了一陣,趙昊便抖擻神,挽起袖子,準備先好生打掃一番。
可他找遍了各間屋子,卻連笤帚都沒找到一。
看著屋裡那些三條的椅子,兩條的牀,趙昊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果然是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估計這房子實在是租不出去,那老經紀纔會主讓步的。
回到院中,趙昊想起巷口有家鐵匠鋪,便準備去借點傢伙式回來用。
鐵匠鋪擡腳就到,趙昊站在那鋪子門口往裡一看,只見爐膛是滅的,打鐵的工也都掛在牆上,似乎沒有開張。
不過他聽到裡間,傳出來幾下老人的咳嗽聲,顯然是有人的。
略一遲疑,趙昊便邁步進去,剛要高聲問問裡頭,有人在嗎?
還沒開口,黑乎乎的棉布簾子掀開,一個材魁梧、生得兇神惡煞的壯漢,送一位揹著藥箱,大夫打扮的男子出來。
“唉,你爹這病怕是無藥可醫了。”大夫捻著山羊鬍子,神嚴肅的對那壯漢小聲道。
壯漢聞言驚呆片刻,方結結道:“打個擺子也會要人命?”
“唉,拖太久了……”大夫搖頭連連,似乎怪他不早找自己。
壯漢眼圈通紅,憋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道:“可沒敢拖延。這陣子大夫看了好些,藥也抓了十幾副,竟都是不見效。”
“沒辦法,當大夫的,醫病不醫命,給你爹準備後事吧。”那大夫說著擡腳邁過門檻,就要出去。
一直被兩人無視的趙昊,忽然道:“你用過黃花蒿了嗎?”
大夫這才發現,鐵匠鋪裡還有另外一人。他在這條街上可是醫學權威來著,豈能容許這黃口小兒質疑自己?
便站住腳,著臉看著趙昊道:“你這小哥休要不懂裝懂,《肘後方》上治瘧疾用的是青蒿。黃花蒿是什麼藥材,本沒聽說過。”
趙昊剛要開口解釋,又聽他繼續冷聲呵斥道:“何況千百年來的大夫,反覆驗證過,用青蒿本治不了瘧疾。”
“青蒿當然治不了瘧疾,黃花蒿纔可以。”趙昊卻信心十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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