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手

踏雲履輕，走在石階上悄無聲息。寬大的袍袖垂落在地，隨著山風輕擺，讓那背影顯得格外飄渺，恍若仙人。

梁峰走得瀟灑，李朗卻早已滿頭冷汗。剛剛還黏在那人上的目，大半落在了他上。王汶這才注意到蜷在角落裡，面大變的李朗。李家並不是什麼高門大族，王汶對這人當然沒有任何印象。這是梁子熙的表兄？怎麼如此形容猥瑣！梁子熙最後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怎麼說也是高門出，王汶只是思索片刻，就厭惡的皺起眉，開口道：「梁郎近日住在你府上？」

李朗哆嗦了一下：「是……」

「他為何會錯過雅集？」

「小人，小人害怕他思慮過度，傷了……」

李朗結結的想要辯解，王汶已經一抬如意，止住了他的話頭：「那個燕生因何而死？」

「……盜家主的寒食散，他、他是梁家的僕役！」李朗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一樣，突然道，「他、他是被梁子熙杖責的……」

「住口！」王汶輕喝一聲，音量不大，卻險些讓李朗癱倒在地。看著對方這麼副不堪模樣，王汶眼中的厭惡之更加濃重，衝邊僕役揮了揮手：「污了我的雅集，拖下去。」

「中正！中正饒了我……」沒想到會被趕出雅集，猝不及防，李朗失態的哭起來。然而王家僕役可不會讓這人掃了家主雅興，乾脆俐落的把人叉出了溯水亭。

明明為表親，品竟然相差懸殊。說不定梁子熙的病，也跟李府不開關係。王汶用如意敲了敲掌心，輕嘆一聲。若那人肯參加雅集，不得也要濯他個「灼然二品」。可惜他本無心於此。也是，那樣的人，又怎麼會被名利所。罷了，還是託人探問一下，看能不能幫他留住亭侯的封邑吧。只盼姜太醫能夠儘早趕到梁府……

見識了如此驚豔人，其他人就更像污濁魚目了。王汶厭倦的看了眼剩下那些士族子弟，哼了一聲，心不在焉的繼續考評。

＊

「郎君！」看著自家郎君腳步虛浮的從臺階上走了下來，綠竹驚呼一聲，衝了過去，一把扶住了梁峰的手臂。

「放心，我還好。」梁峰的脊背已經被冷汗浸，重病過後，他實在虛的要命，強撐著上下了百來個臺階，還要保證站軍姿一樣的筆形，早就耗了力。不過邊這小姑娘可經不住，踉踉蹌蹌的又撐了幾步，他才在阿良的幫助下，爬上了車廂。當竹簾落下時，那憋著的勁兒徹底洩了，他倒頭仰躺在的錦被上。

看來裝的效果，比想像的還要好些。連指尖都抬不起來，梁峰躺在那裡費力的息著，任小丫鬟給他寬拭汗。從王汶的表現看，這次他還真是走對了棋。

魏晉是個講究「世」的朝代，不論是竹林暢遊還是歸南山，在這個時代想當名士，先決條件就是遠離場和那些「污濁」的政務。甭管是被無奈沒法當，還是真心不想當，一旦表出這個傾向，格立刻就會飆升，可謂是不二法門。而《世說新語》中大半故事都只有一個核心思想，「有才，任！」

所以面對這個時代的達貴人，特別是以名士自居的高門勳貴，恃才放曠是個百試不爽的妙招。只要他表現出對於考評全無興趣，病的快要死了還專門跑去辭行，就已經夠得上灑不羈。而那段《金剛經》，更是得知王汶喜佛理後，專門看人下的菜。

梁峰其實並不懂佛理，對這些更是全無興趣。悉《金剛經》完全是因為小時候老爺子著練習筆字時，選了柳。《金剛般若波羅經》是柳公權字帖中極為重要的一，他翻來覆去寫了不知多遍，自然悉，更清楚其中華所在。「如夢幻泡影」一句，直指四句偈核心，把「空」、「空心」、「空」、「空法」說到了極致。

而《金剛經》全文譯本，要到後秦時期才會出現。現在才西晉，差著百八十年呢。拿那部後世最為流行的經典佛經做幌子，對於王汶的吸引力自然不言而喻。一上來就先聲奪人，又有充足的後手鋪墊，他在眾人眼中的形象自然也就立了起來。至於最後專門對李朗說的那句話……呵呵，只要王汶不是太笨，李朗就有好果子吃了。

溫熱的巾輕輕拂過頸邊，綠竹看著自家郎君角浮起的淡淡笑意，終於忍不住問道：「郎君，錯過了雅集真的沒關係嗎？下次考評可就要三年以後了啊……」

「沒關係。」梁峰答得乾脆。

雖然不清楚那幾位司馬家的親王打到了何種地步，但是西晉亡國是肯定的。最多幾年時間，城破，數萬冠南渡。這麼個節骨眼，撈個清流起家又有什麼用？能讓你多活兩天嗎？所以梁峰本就不在乎什麼雅集，對那些故作姿態的門閥子弟更是毫無興趣。如果真被困在了這個時代，他寧願活的自由自在。

終於從繁瑣的外袍中掙，梁峰倦怠的舒了口氣，把自己裹進了錦被裡：「我要休息一下，記得多熬些豆粥，等到回府，就有醫生了……」

＊

「你說什麼？王中正把你趕出了雅集？！」梁淑看著一狼狽，連琴都丟了的兒子，腦袋裡一陣眩暈，險些坐在了地上。

怎麼會想到，那個梁子熙會如此狠毒，不但前往雅集，還給中正灌下了迷湯。這已經不是上品下品的問題了，被晉王氏子弟趕出雅集，以後不論誰來擔任中正，都不會給李朗什麼好臉。任何膽敢濯取他的人，都會被嗤笑品味低下，識人不清，這可不是那些達貴人們甘於冒犯的風險。只是了一面，就徹底斬斷了李朗的晉陞之路，甚至連李家都無法翻。這個梁，簡直狠毒！

眼中金星冒，梁淑用力攥住了案幾的一角，怒喝道：「梁！我好歹是你姑母，你竟然罔顧親，構陷我家朗兒！你這個殺胚！養不的白眼狼！」

像是忘記了下毒、圖謀別人家產的骯髒手段，梁淑惡狠狠的咒罵著。幾句污言穢語過後，看向癱坐在地，神混混沌沌的子，一恨意衝上膛：「不行！不能就這麼讓他回到梁府！他一定知道了寒食散的事，如果放任他攀上晉王氏的大，那麼我兒，李家……」

李朗像是被了一鞭子，不可置信的問道：「娘親，難道你要……殺……殺人……」

「殺人滅口！」梁淑替他吐出了這句話，眼中閃過一抹兇狠戾氣，「從上黨到申門，牛車足足要行三日。他不適，只會走得更慢，只要請一隊人馬埋伏在梁府外的山裡，一定能讓他死無葬之地！」

「可是、可是這要通匪……」李朗看著面猙獰的母親，哆嗦著說道。

「通匪又如何？現在哪家豪強沒有部曲、私兵，更有些直接劫掠商隊，攻打縣郡呢。」梁淑不是那種只會在深閨繡花品茶的弱子，這樣的世，又攤上靠不住的夫婿，必須剛強一些，才能撐住李府的門第。

冷冷一笑，說道：「反正上黨匪患頻出，他一個病得快死的人，上山匪也不奇怪。只要梁一死，梁家就能落在我手中。到時候不論是買通路，還是務農從商，都有了足夠的基。梁家可是亭侯，雖然邑戶數目不如當年，但是有了錢糧，用心經營，還怕敗落麼？去，招飛廉進來！」

飛廉是梁淑的心腹，李朗當然知道。愣了片刻後，他猛然咬了咬牙，起向外走去。兔子將死尚能蹬鷹呢！既然梁子熙不仁，就別怪他不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