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祝溫書回到治療室時, 令思淵正捧著的手機咯咯笑。

　而令琛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瞥頭看著窗外，連下頜線都著一不耐煩。

　祝溫書看他一眼, 皺了皺眉, 沒說什麼，轉頭走向病床。

　“看什麼呢，這麼開心。”

　見祝溫書回來，令思淵立刻放下手機，興地說：“老師，我可以回家了嗎？！”

　“不可以哦，點滴還沒有打完。”

　祝溫書他的額頭，溫基本正常了，“再躺會兒，老師手機可以繼續給你玩一下。”

　令思淵撇：“老師手機里都沒有游戲……”

　他又瞄令琛一眼, “想回家玩游戲了。”

　此時的令思淵面依然蒼白, 但約又著點紅潤, 雙眼還放著, 仿佛很高興的樣子。

　祝溫書有點費解，怎麼才出去一小會兒, 病就像全好了一樣。

　“玩游戲病會好得慢，淵淵怎麼不乖呢。”

　“噢……”

　令思淵才不信這種哄人的話，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可他是先隊員，總不能不聽老師的話。

　唉，希點滴快點打完。

　一想到他游戲賬號里新到賬的648塊錢，他恨不得上翅膀飛回家。

　“那我再看會兒畫片吧。”

　令思淵又拿起祝溫書的手機, 隨手劃了一下，覺得索然無味, “老師，有齊天大圣嗎？我昨天看到三打白骨了。”

　“西游記啊，老師找找。”

　祝溫書接過手機，一邊搜索，一邊說，“你居然沒看過西游記嗎，我記得課外讀布置過呀。”

　令思淵低頭，扣著手指小聲說：“不喜歡看書，看不懂……”

　祝溫書倒是知道令思淵的讀寫能力堪憂，只是沒想到課外讀匱乏到這種地步。

　默不作聲地看向令琛，意思是你自個兒瞧瞧，這也太不像話了。

　令琛覺到祝溫書的視線，回頭看令思淵一眼，輕嗤了聲。

　“西游記都看不懂，我在你這個年紀都倒背如流了。”

　令思淵起口：“那你把箍咒背來聽聽。”

　“……我給你背書？”

　令琛扯扯角，“你那點兒零用錢夠請我幾秒鐘？”

　看到他這副模樣，祝溫書沒忍住，別開臉笑了一下。

　-

　后來，祝溫書還是沒給令思淵看畫片，而是上網搜了兒版西游記，帶著他一起讀。

　今天的落日很。

　偶爾有麻雀嘰嘰喳喳地落在窗外枝頭，輕的聲和稚的音時不時拂過耳邊。

　祝溫書沒看一眼那個懶散坐在窗邊的男人，男人也沒看一眼窗外西墜的落日。

　令思淵的點滴打完時，正好下午六點。

　護士進來拔了針管，棉簽還摁著針孔，令思淵就迫不及待要下床。

　“你慢點，別著急。”

　祝溫書扶著他坐起來，正考慮著要不要讓他自己穿服，他便已經繃著腳尖去穿鞋。

　結果就是他腳掌還沒著地就急著起，想用力時卻渾一，差點一頭栽下床。

　“都說了別急了。”

　祝溫書及時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讓他摔倒。

　到底是七八歲的小孩，上吐下瀉一番，又疼了好一會兒，能有力氣才怪。

　祝溫書嘆了口氣，俯拿起鞋子幫他穿。

　再起時，發現令琛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一言不發地拎起床邊的服給他穿上。

　眼里看似很不耐煩，手上的作卻很細致有條理，一條胳膊一條胳膊地套進去，同時拉著襯衫袖口免得被卷上去。

　最后利落地系上外套扣子，還知道把手進下擺扯扯羊小馬甲。

　祝溫書抬眼，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令琛。

　“你這不是會照顧人的嗎？”

　聽到祝溫書的話，令琛手上作頓了頓，目有些黯淡。

　隨后也沒說什麼，單手抱起令思淵，另一只手拎起床邊的藥袋。

　“走嗎？”

　“嗯。”

　今天的太下山特別早，路燈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可能令思淵確實有點重，令琛走得很慢。

　“醫藥費多，我轉給你。”

　祝溫書：“兩百多，不過你不用給我。”

　“這不好吧。”

　令琛斜眼看，“祝老師，我們就只是認識七八年的高中同學而已，你不必把他當親兒子似的。”

　祝溫書：“……”

　抿抿，努力讓自己的無語不那麼明顯，“我不是這個意思，令思淵可以刷醫保。”

　“……哦。”

　令琛沉默著往前走了幾步，問，“醫保怎麼刷？”

　祝溫書：“有一卡通就行，這個你不用心。”

　“行。”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到了衛生院門口，令琛的車已經等在門口。

　司機見他們出來，按開了自門。

　令琛彎腰放下令思淵，讓他自己鉆上車。

　“順路送你？”

　祝溫書想到辦公室里還有堆積如山的事等著理，疲憊席卷而來，嘆著氣搖頭道，“不用了，我打個車就行。”

　“耽誤您這麼久，我是不是得——”

　令琛了帽檐，低聲道，“請祝老師吃個飯？”

　“啊？”

　祝溫書看了令琛一眼，接著又有新消息進來，連忙低頭打字，“不用不用，我應該的。”

　“哪有什麼應該的，是我應該謝你。”

　令琛的聲音不輕不重落在祝溫書頭頂。

　不再看手機，抬頭著令琛。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還是先帶淵淵回家休息吧，要是明天還不舒服就跟我請個假。”

　正好有出租車路過，祝溫書連忙手攔下。

　“那……我就先回學校了。”

　冥冥薄暮里，祝溫書的發綴著一層淡淡的。

　俯坐進后排，關上車門。

　出租車從令琛旁開走時，他看見祝溫書朝他揮揮手，雙微啟，似乎在說“再見”。

　令琛沒回應，目送著出租車匯車流，才轉上車。

　-

　“叔叔。”

　剛落座，令琛便聽見后排的令思淵他。

　“干什麼？”

　他俯上前，小腦袋擱在車座頸枕側邊，歪臉看著令琛，語出驚人。

　“你是不是想跟我老師cp啊？”

　令琛：“……”

　他徐徐扭頭，和令思淵對視。

　“你知道cp是什麼意思嗎？”

　令思淵不可思議又有點兒嫌棄地盯著令琛。

　“你在兵馬俑站第幾排？這都不知道！”

　“……”

　令琛涼涼瞥他一眼：“我回去就讓你爸把你網癮戒了。”

　令思淵起紅臉：“你！叔叔你這是老怒！”

　令琛：“……來，跟我念，惱，是n，不是l。”

　他轉過頭，撥了撥令思淵的頭發，“你家語文老師怎麼教你的？”

　令思淵：“你就是老啊！我沒說錯啊！”

　“噗——”

　一向沉默開車的司機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位大哥工作的時候一向眼觀鼻鼻觀心，從來不多話。

　但他喜歡小孩子，尤其喜歡令思淵。

　所以在有令思淵的時候，他偶爾會搭幾句腔。

　“淵淵真是能說會道，看來語文老師會很教。”

　“……”

　令琛扭回頭，冷著臉盯著前方擋風玻璃。

　確實會教，有樣學樣。

　過了一會兒，他的肩膀被一胖短手指了下。

　“叔叔，cp就是綁定在一起玩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跟我老師一起玩？”

　半晌后，令琛才面無表地說了兩個字。

　“不是。”

　令思淵：“那你為什麼要請我老師吃飯？”

　令琛：“這知恩圖報，你多學學。”

　“那你為什麼要當我爸爸？”

　令琛沒回頭看他：“這不是你害怕被你爸爸罵，先冒認了我？”

　“哦……”令思淵意興闌珊地仰了回去，“我還以為你跟盧梓熙的哥哥一樣呢。”

　令琛突然沉默一會兒。

　隨后，他轉過頭，“他哥哥怎麼了？”

　令思淵突然又來了興趣，下歪過來，神兮兮地說：“我悄悄告訴你哦，我們班的盧梓熙，的哥哥就想跟我們老師cp，經常讓盧梓熙給老師送小禮，還讓盧梓熙給騙老師是自己做的。”

　司機正好停在紅綠燈路口，笑著打趣兒：“淵淵，你可不能學，騙人是不對的。”

　“嗯。”

　令琛也接口道，“那你不去告訴老師就讓別人騙你老師？”

　“啊？”

　令思淵眨眨眼，“那我要是告訴老師，我不就背叛朋友了嗎？”

　就連司機都覺得令思淵這話說得很有道理，空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車很久不再有人說話。

　直到回了家，進了電梯，令思淵已經一心撲在游戲上了，后的男人突然開口。

　“令思淵。”

　“干嘛？”

　“還想要648嗎？”

　-

　第二天清晨，祝溫書頂著一副憔悴的面容來了學校。

　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著日歷計算原班主任什麼時候才能休完產假。

　發現解放的日子遙遙無期后，撐著臉，打了個哈切。

　接著，旁邊一個老師也打起了哈切。

　這種東西會傳染，沒一會兒，整個辦公室都哈切連天。

　“祝老師~”

　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萎靡的氣氛。

　祝溫書回頭，“梓熙？什麼事呀？”

　盧梓熙背著小手，一蹦一跳地跑過來，綁著蝴蝶結的雙馬尾輕晃。

　“這個送給老師。”

　攤開手，一個木刻的小胖豬躺在掌心。

　“好可呀。”

　祝溫書欣喜地拿過來，放在下反復看，“你也太棒了吧！”

　盧梓熙似乎很害，埋著頭笑了笑。

　“那我就先回教室上課啦。”

　“嗯，謝謝你，老師很喜歡。”

　盧梓熙走后，祝溫書打開辦公桌第二層屜。

　加上這個，里面已經躺了六個木刻小。

　王老師見了，羨慕地說：“孩子就是好，哪兒像男孩子，不給老師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話音剛落，男孩子令思淵歪著個腦袋，雙手抱著一個牛皮紙盒走進來。

　“祝老師！”

　“怎麼了？”

　祝溫書看到令思淵有些驚訝，本以為按他的子，肯定會趁機請假在家玩兒兩天再來學校。

　沒想到今天就來了。

　“你好點兒了嗎？肚子還疼嗎？”

　“不疼了。”

　令思淵把紙盒子放到桌上，“這是我爸爸和我一起做的，送給祝老師，謝老師昨天送我去醫院。”

　祝溫書有點兒出乎意料。

　沒想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小事。令琛這樣的人，居然記掛在心思。

　還是，自己做的。

　帶著些好奇，打開了紙盒。

　放在里面的，是一個小小的，看起來像玩的白鋼琴。

　令思淵踮起腳，指指鋼琴上的小按鈕。

　“這個，老師你摁一下。”

　祝溫書不明所以，將鋼琴拿出來，手指輕按——

　看似玩的鋼琴徐徐流淌出一段旋律。

　音很純粹，曲調卻婉轉遞進，回旋起伏。

　讓這深秋的晨，像夏日的初一般清新又熱烈。

　不知不覺，連辦公室其他老師都轉過來。

　“什麼呀，八音盒嗎？”

　“好聽的耶。”

　“小祝老師的禮還真是花樣百出，我都只收到過賀卡和花。”

　在同事們的言語中，祝溫書突然有些慌地關掉了音樂。

　仿佛是怕被人發現，這段旋律來自那個只存在于手機和電視里的令琛。

　笑笑，對令思淵說：“謝謝。”

　令思淵很不可思議地著祝溫書。

　這可是他的大明星叔叔送的禮誒！

　老師的反應居然這麼平靜。

　要是換做其他人，可能要開心得瘋掉吧。

　唉，老師就是老師，果然比較厲害。

　“那老師，我回教室了。”

　“好的。”

　令思淵走后，祝溫書盯著那個八音盒愣了一會兒，然后蓋上蓋子，收了起來。

　中午，所有老師都去吃飯了，才又拿出八音盒。

　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這段短短的旋律又回了三遍。

　但每一次，都像那些從小聽到大的歌曲一樣，練地撥著祝溫書每一神經末梢。

　可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是沒聽過這首歌的。

　為了不出現上次的尷尬，祝溫書專門打開微信，用“搖一搖”的聽音識曲功能試了兩次。

　確實匹配不到任何歌曲。

　所以……他送的不是八音盒，而是這段旋律？

　帶著一微妙的疑，給令琛發了兩條消息。

　【祝溫書】：東西收到了，謝謝。

　【祝溫書】：你太客氣了。

　令琛沒立刻回，祝溫書便起去了食堂。

　因為來得晚，教師食堂沒什麼空位。

　祝溫書隨便打了點飯菜，找了個角落坐下。

　吃了兩口飯后，手機終于震。

　一邊咀嚼，一邊打開微信。

　【c】：嗯。

　一陣歌聲響起。

　——是旁邊一位老師刷起了短視頻，BGM正好是令琛的老歌，伴隨著萬千掌聲與歡呼。

　喧鬧的人聲很遠，他的歌聲很近。

　祝溫書漸漸忘了吃飯，盯著手機屏幕，有一種在千萬道目下和令琛說悄悄話的。

　連打字的作都變得謹慎。

　【祝溫書】：那段旋律很好聽。

　【祝溫書】：是你的歌嗎？

　【c】：是你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