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的！說的都是假的，我們不是丫鬟婆子，我是姐姐，這是親娘！”一能說話，姜明珠就開始心急如焚地解釋，“沒權利賣我們，不算數，不算數的！”

　林婉娘傷心絕地落淚，難以接自己竟然被兒賣了的不堪事實。

　徐婆子毫不意外，老早就察覺到這里頭有貓膩，做這門買賣，貓膩見多了，也就懶得理會。不過爹賣，夫賣妻，兄弟賣姊妹不稀罕，兒賣母倒有點稀罕，可再稀罕跟有什麼關系。

　“我真金白銀買回來，賣契都簽好了，怎麼不算數。”徐婆子挑了挑眉頭，“行了，認命吧，誰讓你們攤上那麼個喪良心的。”

　姜明珠怒吼：“賣契是你們強按著我按的手印，怎麼能算!”

　徐婆子倒是笑了，跟聽了笑話似的：“賣到我這兒的，就沒幾個心甘愿按手印的。”

　姜明珠遍生寒，靈一閃：“我把錢還給你們，我家有錢，別說三十個大洋，三百個三千個都能給你，只要你把我放回家，我一定會重謝你。你可以去打聽打聽，康橋鎮三家村姜家，我家真的有錢。”

　就連哭淚人的林婉娘都忍不住抬頭著徐婆子，眼里充滿了希。

　“把你們送回去，你們家里人還不得揪著我鬧個沒完。” 徐婆子冷笑，做了這麼多年買賣，什麼伎倆沒見過，“行了行了，哪來這麼多廢話，到了我這，安分點，別想著逃啊跑的。”

　兩個魁梧壯漢得了徐婆子示意，上來拉們準備關起來。

　姜明珠驚駭絕，林婉娘擋在面前，哀哀哭求：“你們怎麼能這樣，還有沒有天理了，你——啊！”一拳頭狠狠砸在林婉娘頭上，疼得眼前發黑胃里想吐。

　徐婆子不耐煩：“鬧騰個啥，瞎鬧騰。”

　已經張開了的姜明珠嚇得趕閉上，雙眼因為驚恐而大睜。

　徐婆子倒是笑了笑，是個識時務的，識時務好啊。

　“這漂亮丫頭不許，誰敢，老娘剝了他的皮。”這可是個好貨，能賣上高價。

　戰戰兢兢的林婉娘和姜明珠被拖下去，分開關起來。

　姜明珠抱著膝蓋蜷在角落里，面孔發白，渾哆嗦，上一陣冷一陣熱，眼中的淚水滾滾不絕，心里的恐慌也綿延不絕。

　會被賣到哪里去，花船上？窯子里？

　姜來弟，姜來弟！

　姜明珠恨得咬牙切齒，怎麼能？怎麼敢？瘋了，徹底瘋了！

　林婉娘可沒姜明珠這麼識相，痛哭流涕著哀求，哪怕房間里只有和另外兩個被賣的人。

　“求求你們放了我兒，還小，還沒嫁人。多錢我還你們，只求你們放了我兒，是好人家的姑娘，你們不能毀了啊……”

　哭到后來，林婉娘的嚨已經嘶啞無法發聲，如喪考妣地靠在門上，心臟一一地疼。

　是，都是的錯!沒有教好來弟害了明珠，對不起大爺，對不起婆婆。

　想起癱瘓的婆婆醫院里還等著的天賜，林婉娘肝腸寸斷，又開始一新的哭訴：“我家中上有癱瘓在床的婆母，下有嚴重燙傷的子……”

　姜歸趕著馬車到了碼頭附近，低價賣掉馬車，然后一狼狽地前往碼頭，問著人找到了在碼頭工作的聶北。

　見到姜歸，聶北十分驚訝：“你怎麼在這兒？”

　姜歸紅了眼眶，滿臉驚魂未定：“早上我娘回來說接我去醫院照顧天賜，我就跟走了。結果我無意中聽見和一個大娘說話才知道，想把我賣了換錢給天賜看病，為了多賣點錢，還想賣到那種地方去。”

　聶北今天早上才離開村子，自然知道姜家那一系列事，聽得義憤填膺，又覺得不可思議：“你娘想賣了你！”姜家怎麼著也還沒落到賣兒的地步吧。

　姜歸傷心落淚：“我娘怪我，覺得是我害得天賜被燙傷，們都討厭我，恨我，想賣了我。”

　聶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姜老太姜明珠還罷了，林婉娘可是親娘，怎麼狠得下心，簡直令人發指。

　“你是趁們不注意跑出來的？”

　姜歸噎噎點頭，接著忐忑不安地看著聶北：“小北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聶北就道：“你說說看，能幫的我一定幫。”

　“有沒有船去上海？我一個族叔早幾年搬到上海去了，他們一家都對我很好，以前經常照顧我，我想去投靠他們。我不敢回家，回去肯定會被們賣掉，我不想被賣掉，不想被賣到那種地方去。”姜歸捂臉痛哭，肩膀劇烈抖。

　這年月戰外戰不絕，治安極差，一個小姑娘孤一人坐船，很容易著了道，因此不得不厚著臉皮再來麻煩聶北。

　聶北也覺得回家那是自尋死路，再想想這幾年過得那日子，真還不如去投靠親戚看看，總不能更壞了。

　“正好，今天就有一艘貨船要去上海，我也要一塊走，我跟管事說一聲，加你一個。”他是跑船的，在這也做了三年，這點事應該不難。

　捂著臉的姜歸笑了，這世上終究是好人居多的。也不能一個勁占好人便宜，掏出兩塊大洋塞進聶北手里，聲音還是弱弱的：“小北哥，這錢你拿去打點用，我知道不容易，我給你添麻煩了，我以后一定會報答你的。”

　聶北不想收，搞不好這兩個大洋就是全部家，但是知道他不收，恐怕不會安心，便沒推辭，想著到了上海再還給。

　“你在這等等我。”

　片刻后，聶北去而復返，告訴姜歸事了。姜歸當場給他表演了一個喜極而泣激涕零。

　人哪，不被一，都不知道自己有那麼高的演藝天賦。大概是被祖傳手藝耽誤的影后。

　坐在員工船艙，著滾滾江水的姜歸心極好。

　回想這兩天的盛戰果，姜歸滿意點頭，來到這個世界后橫亙在心頭的那口窩囊氣終于消散。

　中途，姜歸以長了虱子為由，親手拿剪刀給自己剪了一個寸頭。這個技能無論是姜歸還是姜來弟都沒點滿，所以那頭剪得跟狗啃過似的，丑得要命。姜歸要的就是這效果，一個孤小姑娘行走在外就是一塊鮮。

　從此沒有來弟，只有年姜歸。

　七日后，貨船停泊在上海碼頭，不愧是第一大都市，碼頭上人來人往極為繁華。

　聶北特意向管事請了假，送姜歸去尋那族叔。

　所謂族叔，當然是姜歸編來騙聶北的，不然聶北怎麼可能同意帶來舉目無親的上海。不過對姜歸而言，雖然舉目無親，但是對這個城市很親切，這是真正的家鄉，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幾年。雖然知道此家鄉非彼家鄉，但是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在這個城市重新開始。

　“謝謝。”姜歸鄭重向聶北道謝。

　聶北笑：“你這一路都跟我說過多次謝謝了。”

　姜歸也笑，不好意思道：“小北哥，我去方便下。”

　聶北：“那我在這兒等你。”

　姜歸看著他，輕輕笑了下，轉離開。

　聶北東看看西瞅瞅打發時間，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姜歸回來，不急了，走向公共廁所。

　他不方便進去，正想找個人進去幫他看看，就聽門口收費的大娘吆喝：“小伙子，你朋友走啦，讓我告訴你，不用找。喏，還有一封信留給你。”

　聶北呆了呆，不敢置信地重復：“走了！去哪兒了？”

　“我哪兒知道啊！”大娘忙著收錢。

　聶北回不過神來：“怎麼走了！”

　大娘隨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啊！看看信不就知道了。”

　聶北回趕接過信，當場拆開。

　“小北哥，我走了，無需找我，我能過得很好。那個包袱里有我一點心意，謝一直以來的照顧。另煩請將其中五十大洋以你名義設法贈與二虎娘，勿要提我，多謝！珍重！”

　目瞪口呆的聶北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愣了足足一分鐘才追問：“往哪邊走的？”

　大娘：“這到都是人，找不到的。”不過還是給他指了個方向。

　聶北趕順著那個方向去找，人海茫茫自然是找不到的，只能焦灼又無奈地放棄。事到如今，他已經反應過來，就沒什麼上海族叔，可沒有族叔，一個小姑娘又怎麼在上海立足，說能，聶北卻沒那麼容易相信，討生活哪有這麼容易。

　這時候，聶北忽然想起信里提到的包袱，有兩個包袱，一個自己背著，一個他幫忙拿著，原來是有意為之。聶北心復雜地嘆一口氣，隨意打開包袱，剛瞥了一眼，猛地合上，左顧右盼覺無異樣才盡量神如常地往回走。

　到個安全的地方，聶北打開包袱，當即倒一口冷氣，差點閃瞎眼睛。兩條大黃魚，五條小黃魚，一筒銀元，這些東西起碼值一千個大洋。

　聶北呆若木，哪來這麼多錢？等等，姜家被汪秋月走了一大筆錢，那真的是汪秋月的？

　聶北怔怔盯著金燦燦的金條，真相呼之出——來弟的。可他又難以置信，怎麼可能，來弟？那麼弱小可憐的姜來弟！

　聶北覺得自己可能大概也許從來沒有真正看明白過那個小姑娘。敢錢，還從不被懷疑，敢一個人留在上海謀生，真的弱小又可憐？

　他不想起那天來弟告訴他，聶老三說姜天賜是他兒子。聶老三真的說了？那天公審時，聶老三和汪秋月模樣不像在演戲，當時他就覺得有點奇怪，只是沒多想。現在多想了下，他非常懷疑自己被騙了。

　聶北一言難盡地了臉，覺被狠狠上了一課：以貌取人使不得。

　且說離開的姜歸，找地方換上姜天賜的面服，這些時日下來臉上的淤青也已經恢復了七七八八，收拾收拾，倒像個普通人家的年。

　姜歸塑造了一個被惡毒后娘趕出家門的可憐原配嫡長子形象，功在悉又陌生的老弄堂里租下一間房。

　房東是一位本地老太太，家里開著一間醬油鋪子兼賣雜貨。院子里加上一共住了三戶人家，一戶是一對中學教師夫妻，另一戶是報社記者。看起來都是很面有禮貌的人，對此，姜歸很滿意，所以哪怕租金貴了點，也不介意，不差錢，只差安全又舒適的居住環境。

　善良的房東金老太太十分同被惡毒后娘趕出家門的小可憐姜歸：“你這以后有什麼打算？”

　“我想找個工作，我都十六歲了，可以養活自己。”姜歸把自己年齡說大了兩歲，再大實在不符合形象，就現在這瘦小的模樣也不大符合，姜歸歸咎于被惡毒后娘磋磨所致。以姜來弟的經歷來看，也差不多，林婉娘這個親娘比一般后娘還惡毒。

　金老太太憂心，說了大實話：“你這樣怕是不好找工作。”

　姜歸：“總要試試看的，我中學畢業，應該能做點簡單的文書工作，我還會算賬，還學過一點中醫，只要能吃苦，想來能養活自己。”

　金老太太驚訝：“你上過中學。”這年月中學生可了不得，多人大字不識幾個，看姜歸的目頓時變了，別看娃娃小，是個文化人哩。

　姜歸靦腆笑笑。

　“你還學過中醫？”金老太太反應過來。

　姜歸答：“我外祖父生前是郎中，我爹就是他的弟子……”姜歸聲音低了下去，給了金老太太腦補的時間。

　金老太太補全：大概他爹娘就是這麼在一起的，說不得老岳父還把看家手藝都教給了婿，只是沒想到婿在兒死后馬上另娶新人還把外孫趕出了家門。金老太太一陣唏噓，這世道啊，禮樂崩壞，人心不古。

　姜歸接著道：“我小時候跟著外祖父長大，耳濡目染學了不藥理知識。”

　這話真的居多，家里祖輩父輩都是從醫的，祖父外祖父都是老中醫，父親心外科，母親中醫婦科。家里叔伯姑舅姨不是行醫就是從事與醫學相關的職業，第三代也沒跳出這個圈子，就是醫學生。

　金老太太上了心，是老上海人，路子廣。過幾天老太太找上姜歸，說有一家藥堂招學徒，第一年只包吃沒薪水，第二年開始看能力給薪水，問他要不要去應聘。

　能繼續學醫，姜歸求之不得，慶幸自己遇上貴人了。說來除了姜家人，這一路遇上的都是好人。

　應聘很順利，比起其他人，姜歸識文斷字還懂藥理，尤其一手炮制藥材的功夫十分老練。

　掌柜的也厚道，沒把姜歸當嘛事不懂都需要教的新學徒對待，給開了五個大洋的薪水，這倒是意外之喜。

　回頭姜歸買了四盒糕點謝金老太太，就這樣開啟了新生活。

　這廂姜歸在上海的生活順風順水地進正軌，另一廂姜家人的命運則開始轟轟烈烈地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