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高義，救下王團團，我楊妙兒佩服！」楊都知率先說了這句話，而後那些倡紛紛行禮，一起重複。

還沒等高岳有什麼反應，楊妙兒又上前，再拜下一次，「此後循牆曲，都是郎君的香火兄弟。高郎君及第后，如不嫌棄，進士團所需一切人手和資費，全由我循牆曲一力承擔。」

這楊都知果然是中豪傑，說話就是大氣，雖然不明白「進士團」是何意，可高岳也頗為，急忙模仿唐人的禮儀回道，「都知，嗯，那個，都知錯了！」

接著楊妙兒又抬出個覆著錦緞的漆盒，打開后裏面蜿蜒來回排著串的青銅錢，還夾雜著些金銀的錠條，「高郎君請收下，我從循牆曲社每月的結社錢中勻出二十貫來，送給郎君當應考春闈的食本。」

意思這二十貫，就給高岳改善伙食用了。

二十貫錢在當時是什麼概念？一個大縣，主簿和縣尉的月俸就是二十貫，縣丞為三十貫，縣令也就四十貫錢，所以楊都知的饋贈不可謂不厚。

高岳沒想到機緣如此，不由得激地將這筆錢收下，並向楊都知道謝，可顯然楊妙兒與那王團團一樣，也是有「奇貨可居」的想法的，直截了當對高岳說——這錢無須郎君償還，但求顯達后，對外只提北曲，而不是南曲和中曲。

平康坊門外，楊妙兒派出四五名「妙客」（即娼所養的男人，大多還要給院打雜）穿著短衫，推著小車，上面載著贈送給高岳的禮金財貨，跟著高岳本人，往務本坊的方向走去。

二坊其實也就隔著道街罷了，不過之間有龍首渠穿過，水渠邊依次構築著幾座隆隆作響的碾坊，高高的水車有節奏地旋轉著，就像個小型的天。

在石橋邊的窪地上，高岳發覺一個年輕漢子正跟著自個。

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在保唐寺花廊里大打出手的蔡佛奴。

蔡佛奴見高岳看到他，討好似的笑笑，湊過來指指務本坊的坊牆，說「我替涇原進奏院辦差，要去務本坊的鬼市買柴。」

原來唐帝國各藩鎮、地方政府派往長安辦事（多半是和朝廷涉）的人員，是沒有宅邸的，大多散居在各館驛或旅舍當中，不久前代宗皇帝才下達敕書，「諸道邸務在上都者，改為進奏院」，各地方才有了專門的「駐京辦」——而是平康坊，就有同華（同州、華州）、河中、河、襄、徐、魏、涇原、靈武、夏、昭義等十多進奏院。

想必這蔡佛奴先因毆鬥被保唐寺解僱，現在又在涇原節度的進奏院裏找到份採辦資的差事。

高岳清楚這蔡佛奴拳腳了得，又看出他慕小越州宋住住，跟在自己後，大約是見到自己救活王團團而心生敬佩所致，便有心想要結識他——以後在這偌大的長安城，也有個照應——於是便笑著問蔡說，「務本坊鬼市？」

「是啊，鬼市。」蔡佛奴甕聲甕氣地回答，「乾柴木炭，只要是本地近郊人砍伐下來的，都喜歡送到務本坊鬼市去買賣，大宗的才送去東西市。」

於是高岳便趁機繼續問佛奴，一個賣柴賣木炭的集市，何以做「鬼市」。

和佛奴住在一起的母親篤信釋教，他正告訴高岳，這個鬼市啊每逢秋冬季節，夜晚都能聽到各種凄厲的號哭聲，長安人都認為是枯柴在作祟。

「枯柴，還。」高岳差些沒笑出來。

攀談中高岳又知道，蔡佛奴年就喪父，人們只說他父親是個死在軍當中的兵卒，可他母親卻一直說他父親是個英雄豪傑，是安西四鎮里的頭號刀斧將，因王事殉難於對西蕃的戰爭當中，後來安西、北庭的本鎮和行營由於西蕃侵佔隴右（安史之時，安西北庭都護府出銳關勤王，是為行營，后屯紮在涇原），被徹底分隔開來，和長安朝廷音訊不通多年，致使蔡佛奴父親的功績被湮沒在漠漠荒塵當中，留下蔡母在平康坊里，苦苦將佛奴拉扯長大。

「本鎮雖然不在長安城，可行營就在涇原，並且在長安里還有進奏院，為何不去申訴？」高岳給蔡佛奴支招。

佛奴搖搖頭，說之前他母親耗盡所有積蓄，倒是去了涇原，找到行營節度使馬鎮西（馬璘），馬璘也答應給他母子個說法，可誰想馬鎮西剛做出承諾，就在前一個月薨去，整個涇原行營將士態勢不穩，靈柩正往長安城馬璘的宅邸里送，朝廷又委託馬璘的行軍司馬段秀實鎮兵，所以暫時也顧及不到他家門的「小事」了。

不過涇原行營倒也做出些彌補，就在前日派人來，讓蔡佛奴在平康坊的涇原進奏院裏做事，每個月也派發些俸錢，可以補他家家用。

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務本坊的鬼市，高岳去，覆滿雪泥的集市裏全是一捆捆的木柴，有不人在那裏賣，毫看不出有什麼森的「鬼市氛圍」。蔡佛奴買了許多乾柴，全都背在上，麻麻的幾乎都看不見他本人，就向高岳告辭。

高岳想了想，喊住他，接著從楊妙兒贈送的食本錢里取出價值十貫的金條來，塞到了佛奴的褡褳當中，「這些錢，給你母親當食本。」

蔡佛奴當即頭角冒出青筋來，連說不可不可。

可高岳摁住了他的肩膀，輕聲說，「大家都是他鄉之客，理應互相照應。你背著這麼多乾柴在，絕不要推辭。」

蔡佛奴當即有點哽咽，「郎君對俺老娘如此，以後便算是佛奴的兄長，佛奴如果能在長安城打拚個模樣來，絕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唉，區區十貫錢，不必如此。」高岳慷慨地說到，「我是太學生，國家有很多補的。」

蔡佛奴離去后，高岳昂然地站在了務本坊國子監的大門院牆外，那幾位平康坊北曲的妙客將小車停下，坐在那裏休息，其中蘇五奴的，帶著笑對高岳說，「郎君真是闊綽，二十貫一下就消去一半，可真不像個太學生呢！」

高岳聽他話中有話，便準備詢問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