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黑服，西式黑帽子，帽子還帶著黑的網格遮住了白皙致的臉龐，清麗冷漠的臉龐在黑網格中若若現。

好些天不進食了，瘦得單薄，像是風一吹便能吹，然後便可以飄飄然消逝在空氣中，再無人發現。

室一柱檀香徐徐燃著，手中的狼毫筆隨著子纖細不已的素手遊走在波如蟬翼的宣紙上，地上亦是紛紛的宣紙錯地疊在一起，容與子正在寫的是一樣的，皆是同樣的兩個字——競之。

“穿著黑服倒像是為人守喪，輝夜小姐這樣子多久了？”松井解開了軍服襟的幾顆扣子，同信子一起撿起地上的紙來，然這些紙像是撿都撿不完。

“許久了，這幾日越來越瘦，我本想軍醫來瞧瞧的，可是小姐一直不許，是存心要讓自己活不好啊！”

聞言，松井眼一深，頓住手上的作，怔怔地凝視著手中寫著兩個中文字的一疊宣紙，心底不是沒有莫名悲涼的覺的，聲音隨心不免喑啞道：“將軍這幾日也是氣得不來見輝夜小姐了，說是，他不可能會有上支那豬的兒。”

“……噯，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這幾日井上爺發來的電報和信，小姐連看都不看，你知道的，井上爺一直在等著小姐回去完婚的，可看著形，怎麼辦好啊！？”

“信子……”沙啞低喃的聲音飄飄地傳自耳畔，西園寺輝夜停住筆，瘦得似竹竿的子就那樣直立在梨花木桌前，眼窩深陷，眸中一點亮都無，灰暗得很，似個幽靈，恍恍惚惚地道，“競之呢，競之說，他要來娶我，競之說他會來的。”

“小姐……”

“怎麼辦，怎麼辦，信子，我還沒梳妝，我忘了，信子，你看我，你看我是不是還沒梳頭？！怎麼辦，來不及了，他說他回來娶我的……”忽地，像是被什麼東西電擊了一下，西園寺輝夜方回神過來，眸中倏地發亮，卻那般人心驚膽寒，臉愈發蒼白，絮絮叨叨的樣子仿佛是個無措的孤魂，手忙腳地飄至屋木質的梳妝臺時，鏡子倒影出幾乎快要只剩下骨頭的容，嚇得自己都丟了梳子捂著臉低聲啜泣起來。

“小姐，小姐！他回來的，競之爺一定會回來的，他會來娶你的，一定會的。”

“真的嗎，信子，他真的會回來嗎？”西園寺輝夜巍巍地移開素手，那雙驚恐而失神的眼眸人看著心生不忍，似個出生的孩藏在信子的懷裡，死死抱著信子，如夢囈般喃喃著，“信子，我好難，我真的好難……”

“我明白，小姐，我明白的……”信子一下下地著西園寺抖單薄的後背，眼角滲出了幾眼淚，在旁無聲看著的松井不能言語，一種寒意從腳底一直抵到了心底。

半晌，卻見懷中再無聲響，信子一退開懷抱，倒一口氣，素手小心翼翼地抬起西園寺輝夜的頭顱，西園寺輝夜竟渾然失去了知覺，信子瞪大了雙眼，趕忙用手到的鼻尖，幸好，還有呼吸，不免快速籲了口氣，然後神一正，趕忙高聲道：“快來人，請軍醫來，小姐暈厥了！快——”

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斜橫落，染一方。

醫院慘白寡淡的白牆似乎要與西園寺輝夜蒼白的氣融為一，心像被針刺一般般麻麻的，腦子嗡嗡的，仿若有些清晰卻不肯醒來，耳畔約傳來松井厲聲的吩咐著：“此事萬不可傳報給將軍，否則我你們全部人頭落地！”

話落，一眾士兵齊齊並腳的聲和聽命聲響起，朦朧間似還有幾個唯唯諾諾細弱的聲音附和著，想來應該是醫生和護士。

這番話引得西園寺一驚，顧不及手背上的針孔，只下意識一揮手，信子已撲上的病榻前道：“小姐，我們小姐怎麼那麼苦……”

眸已恢複些許清明，幽靜的眼眸閃著水，瞧著信子滿臉淚痕煞是六神無主的模樣，倒是細若蚊音地安了一句：“不哭，怎麼了？”

正說著，松井已然命退了病房中的眾人，眉宇間竟是愁緒，那雙眼睛閃著不明的晦芒，坐至西園寺輝夜旁，看著曾經心底裡最藏的，心底裡如今只剩下蒼涼同傷，進西園寺略顯飄忽的眼睛裡，松井艱難地開口，語氣中頗有些痛心疾首：“怎麼能這樣，這到底是怎麼了……小姐，你，你懷了。”話落，他生生地別開了眼，心中俱是涼意。

“啪——”手一松，信子給西園寺輝夜遞上的水杯應聲而碎。

一酸流直沖鼻間，還未來得及反應，西園寺輝夜原是冰涼冰涼如墨漆黑的兩個深陷的眼眸直直盯著眉頭深鎖的松井，心像被重錘一下捶醒了般，時間頃刻間凝滯，終於忽然嗚咽出聲，潸然淚下，嗓音都在抖：“這是真的麼，你們沒有騙我，這是真的對不對！”

“是真的，小姐，是您和競之爺的孩子。”信子見欣喜如此，像是凰涅槃般活了過來，終是一瞬間頭腦發燙，替高興，握著西園寺輝夜的手急急說道。

松井聞聲轉頭在一旁凝視著，雖是心底五味雜陳卻是瞧見西園寺輝夜聽聞此事氣好了些，亦角爬上一抹釋然的淡笑，隨後又不由蹙起眉頭道：“若是讓將軍知曉了，恐怕這孩子就留不得了。”

聽聞松井之言，西園寺輝夜發紫慘淡的瓣咬，口泛疼，眼神頓現幽影，神恢複如往日的決絕冰霜，眼睛瞇起竟令人心生駭意，沉默了半晌沙啞極致的嗓音淡淡的啟口，最後話語消逝在充滿盤尼西林味的醫院病房中：

“給我父上大人捎話過去，我要即日回國同井上完婚。”

這短短幾日，極為配合，養得逐漸圓潤起來，連腮幫都鼓了一圈，許是之前食眠，瘦得如薄紙，養了幾日肚子還不是太顯懷，幸的是父上不願見更不願聽聞任何事，終是忍著妊娠反應連日安排，等抵達了日本時，又整整瘦了一，信子不忍直視。

井上是個有風度優雅的男人，一張翩翩公子的臉龐，穿著和服迎著，還未來得及問候，淡淡的只說了一句要談。

和風式的門在夕西下時終於打開，兩人雙雙走了出來，西園寺輝夜神疏淡冷漠，而井上熏的眼眸幽靜如墨，抿著，在眾僕人都跪地低眉順眼心生狐疑時，寒著嗓音閉上眼，道：“我答應，輝夜，我應了。”

“井上，是我對不住你。”

不再喊他“小薰”，也不喊“熏”，而是喊他“井上”，他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亦或者從來沒有存在過。

這日，西園寺將軍宴請士兵將領，榻榻米上，眾軍醉眼迷離，清酒配著樂師們用津輕三味弦彈奏的日本民謠“櫻花”，古典而簡單的彈奏約著異鄉的幾分孤寂同悲涼，那藝隨曲起舞，著雪白的底如一個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待到門衛領著松井進來時，這方都已經酒足飯飽了，西園寺將軍原本瞇著的雙眼睜開，微有醉意的雙眸向姍姍來遲的松井，擺了擺手，一群醉得暈頭轉向的士兵齊齊抬了出去。

松井低垂著眼隨著西園寺將軍進了議事廳。

西園寺將軍鬢發已小發白，如鷹的銳利眼眸似笑非笑地盯著松井，松井頷首沒有言語。

“你以為我當真不知你背著我幫輝夜瞞了我什麼？”

“……松井不知將軍的意思？”

“井上答應了？”

“……是的。”終是頂不住了，松井間如魚刺在裡，咳嗽了一聲道：“若既能兩家功聯姻又能讓輝夜小姐自此心甘願呆在日本維系兩家之前的關系，這豈不也是好事？”

聞言，西園寺將軍瞥了眼松井頓時大笑，像極了怒極反笑，停罷，才微瞇著眼凝視著松井道：“松井，我也是一個父親，比起其他人的生死，我更在乎的是我兒是否會自縊在我面前。你知曉的，松井，我只這一個兒，代子死的時候死死抓著我的手，其實未說出口的話我皆明白，我常年在外征戰，已對不起代子了，再不能對不起輝夜了，我自小將當男子養不是因為其他，只因我比其他子更惜自己。我這幾日不聞不問不是因我真的恨上一個中國男子，而是我太了解，我早知定是上了明家爺，還是存心讓決心下了狠手，是我讓我的外孫再無父親的，我對不住，再者中日間在將來必有戰，與其讓左右為難，不如讓回歸故裡，好歹也有個夫家能照應著。”

“將軍……”

松井怔愣了半晌，許多話到了口中只喃喃喚出了兩字。

“？呵……”西園寺將軍點了支煙，吐出嫋嫋眼圈，眼角的歲月褶皺因為略瞇起的作顯得愈發的疲倦，從鼻子裡發出的一個冷哼聲約藏著幾許滄桑，“本將哪裡會不懂，你們都忘了，我這把年紀之人也曾年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