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兒來到東街的永濟堂,這家藥鋪獨家制的蛇油膏醫治燙傷的效果特別好,遠近馳名。
永濟堂曾經是闕丘鎮上口碑最好的一家藥鋪,鋪子中出售的藥劑療效顯著,價格公道。原東家韓睿大夫醫者仁心,夫妻兩自打開了這間藥鋪之后,時常救死扶傷,贈醫施藥,幫助過不人,很是街坊四鄰的戴。
袁香兒打小就時常被師傅派遣來這里購買藥材,這對店主夫妻留給的印象不錯。
令人痛惜的是,年初春汛期間,韓大夫協同妻子外出,搭商船過江之時遭遇江匪,不幸在江上雙雙遇難。
可憐夫妻倆膝下只有一位八九歲的小公子,這間生意紅火的藥鋪,便只得由韓大夫的兩位堂兄弟幫忙照管。那兄弟二人本就被韓大夫收留在藥鋪中打雜,如今打著照顧侄兒的名義,順理章地接管了藥鋪。韓小公子也就流寄養在兩位叔叔家,過上了寄人籬下的日子。
日暮時分,天地昏黃,萬朦朧,模糊了世間各種界限。
街道兩側的商鋪陸續挑起了燈籠,永濟堂的門口進進出出著許多買藥的客人,熱鬧不減。
如今新任韓大掌柜的妻子姜氏,正坐在鋪門外,捻著一條帕子同相的街坊訴苦。
姜氏早些年跟著屢試不第的丈夫過著異常貧困的日子,又瘦又黑,折騰出一臉的苦相,子十分吝嗇。即便夫君在堂弟的藥鋪學了手藝,做起掌柜,生活漸漸有了起。也開始裹上了綾羅穿金戴銀,卻依舊擺不了那刻在骨子里的尖酸刻薄。
“我那可憐的侄兒,不知道命里犯了什麼煞,年頭剛剛克死了他爹娘,如今又把自己的小命給丟了。只苦了他嬸嬸我,半年來好吃好喝地費心養著他,費了幾多錢米,誰知這小沒良心的,撒手就這麼走了,可我怎麼活呀。”
雖然不出眼淚,但捻著帕子嚶嚶干嚎,配合那張干癟愁苦的面容,也很是像模像樣。
自打數日前侄兒韓佑之在天狼山走失了之后,姜氏就在這門前接連訴苦了幾天,如今人人都知道的侄兒已死于非命,這家日進斗金的鋪子當然也不得不由他們勉強繼承了。
韓二掌柜的妻子朱氏卻是個格潑辣,材矮胖的人。此刻靠在柜臺邊嗑著瓜子搭話,“嫂嫂是個心善之人,誰不知道你對侄兒比自己親兒子還好,是他沒有這個福的命,小小年紀就夭折了。我這個做弟妹的心里啊,也是難得幾天都吃不下飯呢。”
一邊說話一邊翻飛呸吐著瓜子皮,倒是一點都看不出吃不下飯的樣子。
“人死不能復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琢磨著既然侄兒已經沒了,咱們還是請幾位法師來辦一辦法事,打發他安穩上路才是。”
姜氏放下帕子瞪,“那得花多錢?”
此刻積雪的街道上,袁香兒著街對面的藥鋪遲疑了一下。
熱熱鬧鬧的大門,亮如白晝的鋪面,藥鋪門頭的瓦當上赫然趴著一只蟲狀態的妖魔,過往行人眾多卻毫無所覺。
“噫,好惡心,那是什麼,我在山中從未見過。”停在袁香兒肩頭上的烏圓出一臉嫌棄的表。
“那是蠹(du妒),一種食怨而生的妖魔,只在人間才有。”袁香兒看見那三尺來長的魔在瓦片上緩緩蠕爬行,實在有些不想從它底下穿過。那魔人面蟲,慢慢爬到屋檐邊,把皺的人臉從屋頂上垂下,幾乎就在了姜氏的腦袋旁,睜開層層疊疊的眼皮看著姜氏。
而那姜氏恍然未覺,依舊顧著裝模作樣地和妯娌哭述。
“它是靠吞噬人類的嫉妒,怨恨,憎惡等負面緒生存的魔。多在一些郁擅妒的小人邊滋生。”袁香兒給烏圓解釋那只人間特有的魔,
“隨著它的慢慢長大,這個家哪怕從前滿盛福祿之氣,覆罩功德金,都會逐漸消失。漸漸匯聚,晦氣滋長,運勢凋零,生活其間的人很快就霉運連連,家勢衰敗。因而他們的怨恨和憎惡將變得越來越多,以供養蠹魔不斷壯大。”
人生無常,逝者不知魂歸何,生者卻還盯著人間的一些死蠅營狗茍。卻不知算計到最終招來在邊的都是些什麼樣的鬼怪。
“喵,我看見了,這個房子本來金燦燦的,現在都差不多被這只丑蟲子腐臭的黑氣驅散了。里面真是太臭了,我不想進去。”
“那你就在這里等我。”袁香兒了肩膀上干凈的小貓,找了個石墩,掃掉上面的雪,鋪上自己的帕子,將氣的使徒放在上面。
著鼻子忍耐著從魔的軀下穿過,走進藥鋪,買了膏。
從藥鋪中出來邁過門檻的時候,那只食怨從屋檐上探出腦袋,用暗紅的眼睛看了一眼。袁香兒沒有搭理它,拍掉沾染在上的晦氣,過污水橫流的街道,蹲在石墩前,手接回自己干凈的小貓,乘著昏昏沉沉的天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將那間燈火明亮,喧囂熱鬧的鋪面留在后。
烏圓坐在袁香兒的肩頭,一雙眼睛在昏暗中瑩瑩發,看著后的鬧劇,“那個人既然不悲哀,干嘛要又哭又嚎呢?”
“人類和你們不同。有時候心里明明竊喜著,表面上卻要裝出悲痛絕的模樣,有時候心中明明悲傷,卻又不得不在人前擺出笑臉來。”
“這又是為什麼?”烏圓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們的生命本來就只有那麼短,難道不應該專心地活快樂一點嗎?”
在有著漫長生命的妖眼中,人類的一生如同晨般易散。烏圓覺得疑不解,他一直以為這些朝生暮死的種族,定然是十分珍惜自己那一閃而過的生命。至也應該像阿香一樣,每天開開心心的玩耍才對。
誰知到了人間之后,他發現許多的人類卻似乎本不覺得自己生命短暫,總是將大把的時間花費在無謂的事上。
袁香兒回到家中,洗凈雙手,給南河涂抹蛇油煉制的燙傷藥。
南河變回了銀的小狼模樣,乖乖趴在桌面一條的巾上。
人類是一種脆弱的種族,因而他們也比任何種都花費更多的力,一代代研發煉制治療創傷的藥劑和方法。
那傷藥呈半明狀的淡黃,帶著一奇特的香味,涂在南河的上,傷口那里立刻傳來一陣沁涼之。涂藥的人作很溫,小心翼翼地對待他。指腹劃過他的,一路留下刺痛和麻麻的覺。
“后背可以了,你轉過來一下。”那個人說道。
南河別扭了片刻,慢慢滾過,四條蜷著,出發稀松的肚皮,他把腦袋局促地別向一邊,視線本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你別張,不過是涂個藥。你這樣我多不好意思。”袁香兒笑著說。口中說著不好意思,手上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干凈利落地把南河的傷口理好了。
南河飛快翻回來,一瘸一拐地就想爬下桌子去。
袁香兒將他撈了起來,連著巾一起抱回炕上的墊子里,忍不住想要那一點點的白小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小山包一樣,長著細細白白的,還會不時來去,實在也太可了。
試探著出手,輕輕順著那的發了,滿藥味的小狼趴在那里,耳朵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聲音就是同意了,袁香兒高興地把好多天沒到的狼耳朵好好地磋磨一通。
其實更習慣南河的模樣,和這種小狗的樣子相起來似乎比較沒有力。不過自從見過南河的人形之后,袁香兒好歹不再好意隨便把人家掰來擺去的欺負。
“怎麼又變了這個模樣,你們在人間界的時候,不是人形最為節省靈力的嗎?”問南河。
“我,還不太擅長變化人類的服。”南河把臉轉過去。
所以不能在你面前赤。
……
天幕低垂,涼蟾凌空,晚飯之后,袁香兒坐在門檻上幫忙切云娘做好的米糖。
這種小吃制作起來有些復雜,卻是當地過年前后,家家戶戶都要準備的零食。
要制作這種米糖有多道復雜的工序,先要選優質的糯米,浸泡蒸之后制凍米,再將米凍油炸米花,最后加糖漿、花生和桂花等,翻炒攪拌,凝固切片,才能為一塊塊香脆可口的甜食,用在年節前后待客和哄孩子高興。
袁香兒在砧板上切的,就是云娘花了好多心思制作好大塊米糖,要切得薄厚均勻,大小一致,包好收進罐子里。烏圓和錦羽瞪著眼睛蹲在一邊等著。如果有不小心切碎的,袁香兒就會拋過來,烏圓嗷嗚一口叼住了,飛快竄到大榕樹上蹲著吃。錦羽還著雙手地看著呢,袁香兒只好再撿一兩小塊,放進他的手心里。
傷的南河蜷在袁香兒邊的墊子上,看著那只長脖子甩著小袖子,捧著糖咕咕咕地跑了,不屑地瞥了倆只小妖一眼。
袁香兒撿起一塊,遞到南河面前,“小南也想嘗一嘗嗎?”
南河轉過腦袋搖了搖頭。
袁香兒眼看著烏圓和錦羽跑得遠了,悄悄從荷包里掏出兩顆梅花形狀的桂花糖,托在手心里,低頭靠到南河邊,悄悄地說:“我們吃這個,余記的桂花糖,上次去兩河鎮特意買的,就剩兩個了,咱們倆吃。”
果然那只傲的小狼,琥珀的眼珠了,過腦袋來,把一顆糖果走了,的小舌頭不小心在袁香兒掌心刮了一下,刮得刺刺的。
就在這時,屋外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袁香兒起應門,這個時辰怎麼還有客人來?
院門外站著一對年輕夫婦,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那位娘子面容和善,行了個周到的福禮,語聲懇切,“我們走了很遠的路,一直沒找到客棧,好不容易看見這里有燈。能不能讓我們借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
的鞋擺全了,大冷天的往下滴著水,形容狼狽,一臉哀求地看著袁香兒。的丈夫默默地站在邊,恭給袁香兒施了個大禮。
袁香兒沉默地看著許久,拉開門讓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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