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曹衍皺起眉頭,猶豫道:“太傅這是什麼意思?”
“忠魂之前,又怎容得如此放肆?!”
謝太傅猛地提聲:“曹衍,莫說如今衛家尚未定罪,哪怕衛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只要陛下未曾剝了衛家的爵位,那他就仍舊是鎮國侯府,爾等小小區區從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禮法乃天子之威嚴,你莫非連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聽到這話,曹衍臉巨變。
這話若是楚瑜等人說出來,于曹衍而言,不痛不。因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對于衛家禍不得,哪里還敢拿著衛家的事往天子面前湊?
如今皇帝什麼脾氣?他喜歡一個臣子能縱容到什麼地步不知道,可他討厭一個臣子時,便聽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話。當年顧家也算大族了,就只給秦王說了一句話,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曹衍敢這樣鬧,也是篤定了如今朝中無人敢為衛家講話,更是篤定了皇帝如今對衛家的態度。
可謝太傅作為天子之師,一向深得皇帝寵幸,他要為衛家出這個頭,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說謝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謝太傅從來深得帝心,他愿意出頭,那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就不準了。
曹衍心中一時千回百轉,許久后,他笑了笑道:“太傅說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系禮法,一時誤讀了禮法的意思,還大人,夫人不要見怪。”
說著,曹衍收起鞭子,朝著楚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曹某給夫人,給衛家賠禮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模樣十足誠懇。楚瑜被蔣純攙扶起來,沒有看曹衍,徑直朝著謝太傅走去,同謝太傅道:“太傅里面坐吧。”
謝太傅看了看那些還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靜道:“先讓鎮國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點點頭,揚了揚手,管家便指揮著人將棺材抬了進去,曹衍看了這場景一眼,上前同謝太傅告辭之后,便帶著人離開。
等棺材都放進了靈堂,百姓這才離開,楚瑜扭頭看著謝太傅,微微躬,抬手道:“太傅,請。”
謝太傅點了點頭,跟著楚瑜進了衛府。
謝玖一直跟在謝太傅后,為謝太傅撐著傘,等了庭院,謝太傅慢慢開口:“謝玖來我府中找我時,我本以為是來求我助。”
聽聞這話,謝玖手微微一,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謝太傅淡淡瞟了一眼,眼中未見責備,只是道:“向來善于為自己打算,今日讓我頗為詫異,倒不知夫人是如何說這丫頭的?”
楚瑜抬手將前方擋道的樹枝為謝太傅撥開,聲音平穩:“人皆有心,五夫人本也是中人,撥云霧見得本心,無需在下多說。”
說話間,三人來到大堂。鞋踏上長廊,步大堂之中后,楚瑜招呼著謝太傅座,隨后同謝太傅道:“太傅稍等,妾稍作梳洗便來。”
此刻楚瑜上全是泥水和,只是態度太過從容,竟讓人忽視了那上的狼狽之,全然未曾發現原來這人早已是這副模樣。
謝太傅點了點頭,抬手示意楚瑜隨意。楚瑜回到屋中換了一件素后,回到大堂來,這時大堂中只剩下謝太傅,其余人都已經被謝太傅屏退下去,僅有蔣純站在門口,卻也沒有進來。
謝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帶含,熱茶在空氣中凝出升騰的霧氣,遮掩了謝太傅的面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歲,雙鬢半百,但因保養得當,材清瘦修長,氣度非凡,亦不覺老態。
楚瑜跪坐到謝太傅對面,給謝太傅端茶。謝太傅看了一眼,淡道:“夫人嫁到衛府,似乎都未曾見過世子的面?”
楚瑜聽這話,便知道謝太傅是緩過神來了。
和曹衍沖突,故作這樣狼狽姿態,為的就是讓謝玖領謝太傅來。而謝玖領了謝太傅來后,那一番慷慨陳詞的痛哭,也不過是為了激起這人緒,讓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輩子,謝太傅是在衛家這件事上唯一公開站出來的人。他乃天子之師,當年衛忠乃天子伴讀,他亦算是衛忠的老師。他與謝家人格不太相似,如果說謝家人自私自利只顧自保,那謝太傅就是謝家一個異類,哪怕活到這個歲數,也有一份熱心腸。
只是上一輩謝太傅出聲的時候太晚,那時候衛韞已經在天牢呆了一陣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這樣的宵小之輩,衛家當年樹敵眾多,衛韞待在天牢里,多一日就是折磨。
于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謝太傅,讓他看一看自己曾經得意門生如今家中慘烈的場景,再加上謝太傅心里那一點良知,以及謝太傅對皇帝的了解,謝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轉得很快,于是坦然笑開:“見過一面,尚還算好。”
謝太傅冷哼一聲:“夫人好算計。”
“太傅若是無心,妾又如何能算計到太傅?”
楚瑜目看向謝太傅:“圣上心中是怎樣的意思,太傅難道不明白?”
聽到這話,謝太傅沉默不語,楚瑜便是確定,對于皇帝而言,果然,他并不想對衛家趕盡殺絕。
這也是,如果要對衛家干凈殺絕,上輩子就不會留下一個衛韞。
可不愿意殺,又在明面上震怒于衛家,這是為什麼?有什麼事,皇帝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其實打算放過衛家?
楚瑜認真思索著,面上卻是已經全然知曉的模樣,低頭給自己倒茶,有竹道:“陛下要找人背這口鍋,心中難道沒有半分愧疚?七萬兵,七位良將……”
“你……”聽到這話,謝太傅出震驚的表,然而他很快又制住,頗有些張道:“你知道些什麼?”
“在下什麼都不知道。”楚瑜清清淺淺一笑,然而對上這個笑容,謝太傅卻是絕不肯信,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謝太傅皺起眉頭,看楚瑜端茶遞給他:“太傅,您賭嗎?”
謝太傅沒有接茶,他盯著楚瑜的眼。楚瑜的目一直如此,平靜從容,沒有半分波瀾驚慌,從他遇見開始,這個明明只是年齡的子,就呈現出了一種超乎了自己年齡該有的鎮定。
看著謝太傅警惕的審視,楚瑜雙手捧茶,放在謝太傅面前,繼續道:“如今的衛家,就是朝堂一場賭局。如今大多數人都將籌碼在了另一邊,沒有人肯衛府,可是如果有人了衛府,那就是一人獨占了所有收益。”
“太傅,”楚瑜神鄭重起來:“若此番能救的七郎出獄,我衛家可許給太傅一個承諾,日后有任何事,衛家可無條件讓步一次。”
謝太傅沒說話,似乎還在思索。楚瑜繼續道:“太傅若是賭贏了,所得的,便是圣心,是衛府這個絕對可靠的盟友。而太傅若是輸了,太傅乃陛下之師長,以陛下的子,并不會對您做出什麼,不是嗎?”
謝太傅神有些搖,楚瑜盯著他,語調頗為急切:“太傅,這一場豪賭,穩賺不賠。”
聽到這話,謝太傅笑了笑。
“楚家大,”他抬眼看:“你與衛世子并沒有什麼,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為了良心。”楚瑜平靜開口,聲音中卻帶著不可逆轉的堅定。
“這世上總有人要犧牲,犧牲的人是英雄,我不能為英雄,那我至要護著這些英雄,不墮風骨。”
“我從未怪過謝玖或他人,”的話題驟然拐到其他人上,謝太傅頗為詫異,楚瑜抿了口茶,淡然道:“這世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是心懷善良,卻也趨利避害。謝玖、姚玨、張晗、王嵐,們的選擇并沒有錯,只是普通人。”
“可有人犧牲當了英雄,有人當了普通人,那自然要有人,當這個介于普通人與英雄之間那個人。追隨敬仰著英雄的腳步,將其當做信念,維護它,保存它。”
“這條路很苦。”謝太傅有些惋惜。楚瑜漫不經心道:“可總得有人走。”
總得有人犧牲,總得有人付出。
當一個普通人并不是罪過,可付出更多的人,理應尊敬。
謝太傅靜靜看著楚瑜,好久后,他端起楚瑜捧給的茶,抿了一口。
“等一會兒,去祠堂抱著衛家的靈位,跪到宮門前去。衛韞不出來,你們就跪著。”
楚瑜點了點頭,看見謝太傅慢慢站起來,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剩下的有我。”
謝太傅嘆息了一聲,有些惋惜道:“夫人,陛下并非您所想那樣鐵石心腸。衛忠年伴讀,而后伴君,再后保家衛國,護君一生,陛下……”
他沒說完,最后只是搖搖頭,將所有話藏進了這秋雨里。
然而話到此,楚瑜卻也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退了一步,彎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真誠道:“楚瑜替衛家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點頭,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看著楚瑜。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雖為子,但大楚有你這樣年輕人在,我很放心。”
楚瑜微微一愣,謝太傅轉過去,走進那風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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