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宗門林林總總大大小小, 最著名的卻只有五派三道。
除了儒釋道這三道之外,其余五派,各有不同。
昆吾劍修, 白雨為符,西雅有丹, 宿影煉,西湖天竺則為音修。
第一丹修在西雅樓, 第一符師在白雨齋,宿影閣有天下最好的,西湖天竺那位閉關的掌門若是樂音起, 天下無人敢說擅琴。
按照這個推論, 第一劍修自然應當在劍宗昆吾。
也確實在昆吾山宗。
但卻并不是昆吾山宗的那位掌門懷筠真人。
要說起來,昆吾雖是仙門之首,但這與昆吾山宗此時此刻的這位掌門毫無關系, 靠的完全是千年底蘊,那些驚才絕艷的大能前人們前赴后繼為這世間流的, 揮的劍,以及留下來的這一座昆吾山脈。
若非那場蝕日之戰中, 前任昆吾掌門連同門派所有大宗師一并戰死, 原本應當承劍的那位大師兄也在大戰中不知所蹤, 昆吾山宗的承劍哪有這位還沒邁進大宗師門檻的懷筠真人什麼事?
又有他那個心狹窄、偏激無趣的道什麼事?世上哪里還有讓這種人當掌門夫人的事?
其他四派三道都暗暗嗤笑此事,但昆吾能夠在懷筠這樣純粹的守之輩的領導下,依然繼續著自己無法撼的仙門地位,自然是因為,雖然這對掌門夫婦不怎麼樣, 可昆吾依然有劍。
所謂有一人守一峰,一人守一冢, 靠的便是這天下第一劍,否則,又如何制那滿山滿冢的劍氣與殺意?或者說,又有誰能制這樣的煞氣?
天下第一劍修在昆吾,在千崖峰,在劍冢邊。
便是那位五派三道聞之變的小師叔。
世人都以為那位傳說中的昆吾小師叔許是白眉長須,又或者是面帶病容的中年大叔,否則怎會有這等心,能揮出那樣的劍,枯守這樣的峰。
只有見過他本尊的人才知道,這位小師叔,年輕到讓人吃驚,甚至還是個真正的十幾歲的年。
而現在,這位年站在這里,輕描淡寫問,他的劍,配被稱為昆吾劍嗎?
知曉他份的人心中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問題。
如果他的劍還不是昆吾劍,昆吾還有劍嗎?
懷薇真人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來,被當眾這樣反問了一句后,當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于是神驟變,臉微白。
按照年齡來說,謝君知自然絕對應當是后輩。然而他輩分奇高,與懷筠同輩,按理來說算是和懷筠真人的師弟,該喚一聲“師嫂”亦或“師姐”。
但懷薇從未從他口中聽過這兩個字,卻也不敢不滿,不敢要求,甚至不敢出異。
守劍冢的是他,天下第一劍是他,真正撐著昆吾的,也是他。
就算他現在不喊“懷薇”,而是“白癡”,也得著頭皮應了。
這也就罷了。
可虞兮枝的劍,竟然是他教的?!
他們之間,又什麼時候有了集?
他不在千崖峰守冢,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樂于助人好為人師了?
懷薇又又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空氣有一時的寂靜,卻有一道輕聲響起。
“謝君知?”虞兮枝看著白年,頗為吃驚。
――自然不是吃驚他會說這樣的話,正相反,已經領教過許多次這位謝姓祖宗說起話來,口氣有多大了。吃驚的是,他竟然會出現在這里。
以為,他不想要任何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甚至不想讓人知道他們認識,亦或見過。畢竟他們之間無論是頗為飲鴆止的喝解毒、還是大放豪言的一波沖到大宗師,再打翻所有看不起的人,仔細說來,都怪見不得。
然而他卻出現在了這里,毫不在意地說的劍,是他教的。
是為了……給撐腰?
“放肆,你竟敢直呼小師叔的名諱!”一道聲音低喝道,徐教習一邊驚愕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師叔為何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里,剛才說的話又是何意,一邊已經下意識訓斥道。
虞兮枝思緒被打斷,心頭微愣。
什麼小師叔?
還在擰眉,謝君知已經不不慢地走到了近前,說話更是不疾不徐,本不似是訓斥,而像是認真的詢問:“想喊我什麼,關你什麼事?你又是什麼東西?”
大聲呵斥問“你是什麼東西”時,只覺得此人氣急敗壞破口大罵。但當這句話用如此平靜的語調說出來時,才是真正難堪,就仿佛在對方眼中,被詢問的此人,真的不是什麼東西。
徐教習一瞬間漲紅了臉,正要再說什麼,卻見謝君知平淡地停下了腳步,向著紅老道和談樓主微微一禮,再看向在后面探頭探腦的:“虞兮枝,出來簪花。”
他語氣太過尋常,而尋常則意味著稔。
可與昆吾小師叔的稔,便是最大的不同尋常。
直到此時,才有人從最開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片昆吾弟子在恍恍惚惚中俯首見禮,有此起彼伏的聲音響了起來。
“見過小師叔。”
“見過小師叔。”
……
虞兮枝心神微震,先是在心底重復了一遍“小師叔”三個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臉上便也緩緩有了驚愕,下意識道:“小……師叔?”
“嗯。”謝君知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已經抬手從沈燁手里將那一紅兩橙六黃花拿了起來,又想到了什麼:“是不是了一朵黃花?還有擒妖一只呢?”
沈燁倒吸一口冷氣,抖著手飛快從芥子袋里掏了一朵黃花出來,雙手遞給謝君知。
對方這才滿意,掀起眼皮,看向還在愣神的虞兮枝:“你不過來,是要我過去嗎?”
簪花其實也并不是什麼大儀式。
昆吾弟子以花論功,更可以花換資源。這花不僅僅是實力的象征,更像是某種通貨幣。一妖記一花,公平公正得很。
但凡出任務,有斬妖記錄的,任務堂核實后,便會由當日執勤負責的那位師兄捧花前來,當著眾人的面為其昆吾道服的擺邊加上這一次新疊加的花。
是以“認真擒妖,努力沖花”,一直是昆吾人的口頭禪。而簪花更是大家日常生活中最喜歡圍觀和被圍觀的場景。
虞兮枝見過有同門被簪花,當時還著脖子湊了好一會兒熱鬧,再看看自己擺上可憐的小黃花,心底不能說不羨慕。
只是這會兒到自己,興許是圍觀的人太多,陣勢太大,這一小會兒發生的事太雜,所以反而有點莫名的不太好意思。
但想歸想,還沒想清楚謝君知這個小師叔,到底是什麼小師叔,腳卻有自己的想法。
所有人都覺得簪花這事當由沈燁師兄來做,卻見謝君知拿了那幾朵花,便沒有還給沈燁的意思,竟然就這麼蹲下去。
冷白的手執起一紅兩橙七黃花,年垂下羽般的睫,旁若無人般在擺下方認真簪花。他作并不怎麼嫻,但卻足夠有耐心,于是的擺從一片荒蕪變得紅紅橙橙,好不熱鬧。
不是什麼大事的簪花,是讓謝君知這一蹲一簪,變了讓白雨西雅昆吾三掌門,天下第一丹修符修一同等待注視,天下第一劍修親自手的儀式。
便是前一年西雅樓那位大師姐的年生辰禮,也沒有如此大的陣仗。
就算是最大膽的人,做最大膽的夢,覺得自己有朝一日能為昆吾掌門,也不會有人覺得,這世上還有人能讓小師叔主俯首彎腰蹲在地上,揪著袍,認認真真簪花。
這種事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個人……真的是真的小師叔嗎?
西雅樓沒見過謝君知的弟子更是怔然無語。
昆吾山宗的天下第一劍,竟然……為何……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齡?
是故意維持了這樣的外貌,還是真的如此年齡?如果是后者……
西雅樓的弟子覺得不敢往下去想,只怕人比人,氣死人,道心阻,劍意不穩。
虞兮枝低頭看看自己逐漸華彩的擺,覺得自己有話想說。
于是偏過頭,看向徐教習,攤手道:“現在不是只有一朵小黃花了。”
――有花了,所以劍上有,妖是殺。
有問題嗎?
一片寂靜中,謝君知終于工整地簪好了最后一朵花,滿意地站起來:“現在確實不是只有一朵小黃花了。”
虞兮枝說那句話的意思,是單純的與徐教習嗆聲。
但謝君知同樣的一句話,卻仿佛在說,現在虞兮枝,不僅僅只有一個人在這里了。
紅老道手里的符,心道這困字是用不了了,天困地困,也困不住這看上去病病歪歪的小子一劍,臉上已經帶了笑意:“許久不見謝小師叔,小師叔近來可好?沒想到虞小真人的劍居然是你教的,真是妙哉,妙哉。”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話音剛落,談樓主也已經拱手一禮:“謝小師叔,好久不見。上一次的丹丸不知是否有用?這次我也帶了新的,只是還沒來得及送來,謝小師叔可以試試看,這次的是否比上次更好些。”
“多謝兩位關心,依然是老樣子,談樓主的丹丸也十分有用,只是我這確實不太爭氣。”謝君知邊說,邊抬手輕咳兩聲,一一細細打來,卻絕口不提教劍的事:“聽說兩位想要收徒?”
紅老道眼睛微亮:“正是。”
談樓主頷首:“確實如此。”
懷筠真人滿懷希看向謝君知,心道到底是昆吾人,下一句想必就是要替他婉拒這兩位的好意了。
卻見謝君知微微頷首,聲音依然溫和含笑:“那麼在爭徒之前,為何不聽聽自己的意見呢?”
虞兮枝看向謝君知。
所有人都在嘰嘰歪歪,昆吾眾人欺辱自不必說,虞寺易醉黃梨雖然站在這邊,憤怒嗆聲,卻也堵不住悠悠眾口,紅老道與談樓主前來也不過是爭奪。
只有他站在面前,施施然堵住悠悠眾口,覺得應該由自己決定。
紅老道與談樓主微微一愣,也覺得自己方才實在是心急了一些,兩人轉過來,看向虞兮枝:“丫頭,你怎麼看?”
“吾乃白雨齋齋主許淮,化神大圓滿,十幾年前蝕日之戰中僥幸不死,虛得天下第一大符師、大陣師之名。”堂堂白雨齋齋主,竟是放下段,認真自薦。他素來紅荒誕,放浪不羈,此刻卻素了神,背了手,認真看向虞兮枝的眼:“若是跟老道我學符,便是老道我唯一的親傳弟子,從此以萬為線,以天地為陣,世上有千萬字,便有千萬符。老道自然帶你周游天下,此后無人再敢看你不起。”
聲音到末了,竟是帶了幾分殺氣:“如有人再敢如今日這般,先來會會老道手中這千萬種符。”
“我這邊倒是沒有齋主的豪壯志。”談樓主儒雅一笑:“那日在一家面館,看到小真人丸子得不錯,而我也正好缺一位親傳弟子,更盼西雅樓能多一個二師姐。為丹修者,恐怕此后便要繞著一口煉丹爐,上天地尋藥,枯燥也有趣。例如時不時炸一炸丹爐,煉一煉毒丸子,也可慈濟天下,也可隨心所,天下一道,皆在一丸之中。”
“對了,我談星凈,化神后期,西雅樓此任樓主,別無所長,但丸子也得不錯。”
兩道音落,所有人都覺得已經被震到麻木無語,人人都看向虞兮枝,在等的決定,懷筠真人想說自己的親傳哪能這樣被人搶走,這世上豈有這樣的事!
卻對上了謝君知悠悠看過來的眼,不知怎的便咽回了到邊的話。
懷薇真人憋得難,言又止,心道就算你虞兮枝多了幾朵花又如何?畫符的和煉丹的莫不是眼瞎看錯了?
卻被懷筠真人一眼住了到邊的刻薄話。
虞兮枝看著溫和期待地向遞來目的紅老道和談樓主,再看看吃癟的懷薇真人,不可置信的小師妹夏亦瑤和徐教習,再看向一側目喜意與鼓勵的虞寺和易醉。
心底微,有喜意,明知自己應該謙虛一下,可有謝君知在這里,卻突然莫名很想試試任一番,得寸進尺一點。
于是出微笑意:“丹我也沒有煉過,符我也沒有畫過,劍我也還沒修好。”
帶了惴惴怯怯,說出來的話卻恰恰與之相反,簡直堪稱大膽至極。
“所以……我可以都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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