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藏的學宮設在紫玉峰旁的一塊巨大飛巖上。
數百間館閣繞著一泓偃月湖,呈圓環形排列,湖中央的小島上矗立著歸藏引以為傲的藏書塔。
這塔連同底下的島都是可以飛的,若是遇到滅門之類的禍事,藏書塔便能拍拍屁飛走,保全歷代買書癖掌門投的大量心和錢財。
新弟子門課在西北隅的涵虛院,大約占了整片學宮的四分之一。
弟子們剛門,還沒來得及分科,第一個旬日上的都是大課,第一堂課便是掌門云中子親授的“歸藏心法門”。
小頂在掩日峰耽擱了一會兒,抵達涵虛院時,其他弟子都已到了,放眼去烏一片。
看來看去,四都坐滿了,只有東北角,一個弟子周圍空著一大圈。
小頂走過去,對那弟子道:“我可以,坐旁邊嗎?”
弟子正埋頭看一本厚厚的大冊子,聞言抬起頭來,打量了小頂一眼:“又來一個,噫,真大,腰真細,一看就是個腦袋空空的花瓶,這年頭,連花瓶都要鍍金了,靠臉吃飯不好嗎?”
小頂:“我,不是花瓶,也不用,鍍金。”原本來就金閃閃,用不著鍍金。
弟子愣了愣,接著道:“想坐你就坐,坐得住算你厲害。”
小頂只覺得這姑娘說話怪怪的,倒也沒放在心上,道了聲謝,在右手邊的書案前坐下,又道:“我蕭頂,你,什麼名字?”
弟子:“蕭頂,噗,這什麼名字,真難聽。我沈碧茶。”
又道:“你一定覺得我說話很奇怪吧?小時候我爹嫌我心眼太多,給我喂了顆貫丸,后勁有點大。”
繼續解釋:“吃了貫丸,就像心口上開了個,大實話不停往外冒。我爹覺得做人實誠點才有朋友,呵。”
“也不知道那麼蠢的爹怎麼生出我這樣的天才,真是生命的奇跡。”
小頂自個兒缺心眼,特別羨慕心眼多的人:“你,很厲害。”
“啊呀,你這小妖道行有點高嘛,嘖,這亮晶晶的小眼神,跟帶著小鉤子似的,把我一個人都勾得漾了,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狗男人。”
小頂:“啊?”沈碧茶語速太快,話里的涵太富,實在超出了一只爐子的理解能力。
沈碧茶:“……你就當沒聽到吧。怎麼傻乎乎的,白瞎了這臉這這腰這這屁,給我就好了。要是我有這臉這這腰這這屁,還不把十洲男榜殺個片甲不留。”
小頂:“十洲,什麼榜?”
沈碧茶用手指點點面前的大書:“喏,就是這個,十洲三界排得上號的男子都在里面,每三年修訂一次,我這是最新版,只印一百冊的珍版。天吶!十洲男榜都沒聽過,這是哪個村里出來的鄉佬!”
小頂:“什麼是,鄉佬?”
沈碧茶:“……鄉佬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就像你這樣的。別再我說話了。”
小頂正開口,掌門云中子仙姿飄飄地從門外踱了進來。
沈碧茶立即低聲音點評起來:“不愧是男榜排行第三的狐貍,長得真是不賴,可惜有子老儒生的酸味,不夠風……”
云中子:“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
沈碧茶:“噫,在床上也來一段子曰可消不起。”
一邊說,刷刷翻了兩頁男榜。
小頂不經意一瞥,看到頁面上有畫有字,畫的是個袂飄飄的男子。
小頂反正也認不出臉,不過圖旁邊寫著“云中子”三個字。
沈碧茶用手輕輕一抹,栩栩如生的工筆彩繪掌門,立即就了灰白。
云中子接著道:“看到這麼多年輕俊彥齊聚一堂,就如同看到了修仙界的希,某老懷甚。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這一屆有許多出類拔萃的小友加歸藏,尤其是沈碧茶小友,在門試中高居榜首,劍法與法造詣都很是了得。不知沈小友,可否上前來,與我們分分你的心得?”
沈碧茶走上前去,掃了眾弟子一眼:“恕我直言,各位都是垃圾。”
弟子們面面相覷。
云中子:“呵呵,沈小友說笑了……”
沈碧茶:“只有垃圾,更垃圾,最垃圾,和漂亮垃圾之分。漂亮垃圾說的是蕭頂,其他丑東西就別腆著臉對號座了。”
小頂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歪著腦袋一臉茫然:“啊?”
“我知道你們都想打我,很可惜,你們打不過我,姐姐我單火靈天生劍。依我看,你們這種資質就別修什麼仙了,你們要能飛升豬都能飛升了。”
有幾個年紀小資質差些的弟子被懟得滿臉通紅,淚。
沈碧茶瞥了他們一眼:“還有臉哭,趕回家吃去吧。”
頓了頓:“當然,我來歸藏也不是沖著修仙,誰都知道歸藏出男,十洲男榜前十就有七個在歸藏……”
云中子執掌門派多年,什麼奇形怪狀的弟子沒見過,當即避重就輕:“咳咳,多謝徐小友這番肺腑之言,發人深省,發人深省……”
他打著哈哈,又扯了一篇子曰,終于把弟子們的思緒掰回正道上,這才語重心長道:“在修道一途上,在座各位有的走得快些,已經筑基,有的起步晚些,還未尋得門徑,這都沒什麼。路漫漫其修遠兮,修道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一時的差距也不必太在意。
“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的法門和側重,我派重心,修道即修心,要修仙,先修心。故此第一門課,我們不先急著教授引氣之法,先從靜心和養氣開始。”
有的弟子事先了解過歸藏的課程,不以為怪,但大部分人不曾料到,堂堂三大宗門之一的歸藏,掌門親授的心法課竟然這麼水。
云中子知道他們心思,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中有人已經筑基,定、息不在話下。一會兒你們大可以拿出自己的本領。”
他頓了頓,從袖中掏出一塊古樸的木牌,晃了晃:“若是有誰能撐過一炷香的時間不泄一氣,便可任意出藏書塔,任一層。”
弟子們頓時嘩然,歸藏派藏書樓共有九十九層,越往上,藏書便越珍異,許多是十洲的孤本,記載著外界已經失傳的奇門異,還有許多邪門功法。
據說連山君便是練了失傳的邪功,這才年紀輕輕橫掃六合。
新弟子一旬只能進一次藏書塔,而且只能去最底下十層。
云中子笑瞇瞇地將令牌袖回去,接著講課:“氣藏氣海中,乃天地之生理,萬所由生,筑基即是筑氣。要引氣,須得學會養氣。若是養不住,氣海便,引再多氣,也會盡數出去。
“呼吸吐納之法,在混混沌沌,息息綿綿,若是功夫到家,人與天地萬化同為一,人便如枯石槁木,可以完全藏氣息。”
若是能全然藏氣息,對敵時便占了一分先機,高手過招,一分先機足以定勝負生死了。
云中子接著傳授呼吸吐納的要訣,最后道:“總而言之,要將自己想死,比如一塊石頭,一只香爐,接下去便請諸位試試吧。”
那些法門要訣云山霧罩,小頂只聽懂了這最后一句。
香爐和煉丹爐雖不是一回事,但也算是表親,把自己想爐子還不容易?本來就是啊!
弟子們陸陸續續盤打坐,閉上雙眼定,一時間堂中寂然無聲,落針可聞。
一些人用的是新學的心法,一些人自負所學,還是用家傳的法門。
只有小頂與眾不同,人家都是盤坐,卻是抱著雙膝蹲在地上,一臉呆滯。
云中子知道全無基礎,爐鼎天資又差,也不去苛求。
見弟子們都已準備好,他便掐訣施法,上百細如蛛的金線自房頂垂下,懸垂在每一個弟子的口鼻前,每金的末端系著個小金鈴。
只要有一呼吸出來,金線震,金鈴就會作響。
頃刻之間,便有許多金鈴響起,叮叮鈴鈴響一片,響過三聲,鈴鐺和金便消散在空氣中。
第一批失敗的大部分都是自恃修為高,對令牌志在必得的弟子,這會兒只能悻悻地低下頭。
陸陸續續有鈴聲響起,一炷香時間才過了一半,堂中便只剩下不到十只金鈴了。
令云中子頗意外的是,小頂的金鈴居然還在。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零星有鈴聲響起,一炷香即將燃盡時,全場只剩下沈碧茶和小頂兩只鈴還紋不。
不但是云中子,弟子們也被這蹲在地上、眼神呆滯的驚呆了,這難道是什麼奇異的功法?
香即將燃盡的剎那,沈碧茶面前的金鈴終于響了起來,在最后一刻功虧一簣,自然有許多話要說。
云中子吸取了之前的教訓,連忙給下了個隔音罩,眾人的耳朵總算幸免于難。
香燃盡了,全場只剩下小頂的金鈴碩果僅存。
誰知還是一不蹲著,直到沈碧茶推,方才如夢初醒,眼睛:“完了?”
云中子大意外,從袖中取出令牌,三十年來,這塊令牌還從未送出去過。
他年年以此為餌逗引學生,很多天賦上佳的學生因為重賞當頭了心神,心一,呼吸自然也了。
這天資奇差的小爐鼎,看著傻愣愣,反而是道心最堅定的一個。
云中子不由為自己先前的見到汗,他總是口口聲聲說天資不能決定一切,但自己卻還是以天資來衡量學生。
“不知蕭小友是如何領悟的?”云中子道。
小頂想了想:“把自己,想爐子。”
云中子大為慨,連連頷首:“大道至簡。蕭頂小友果真是虛懷道,無己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某教良多。”
小頂一句也沒聽懂,眨了兩下眼睛。
云中子晃了晃手中令牌:“蕭小友,請吧。”
小頂迷迷糊糊地走上前,在眾人艷羨的目中接過令牌,雖是木質,手卻如金石一般沉甸甸的。
云中子:“有了這令牌,你就可以隨意出藏書塔了。”
小頂看了看木牌,抬起眼:“可以,換靈石嗎?”不識字,自己靈府里的書還沒看明白呢,哪里有空去看別的書。
現在缺的是靈石,早點把連山君的錢還清,才能去找下一個主人。
云中子:“……”什麼道心堅定,什麼“至人無己”,都是他想多了。
弟子們也驚呆了,能出藏書塔,是多人夢寐以求的事!這姑娘也太不識貨了吧!
云中子下:“這恐怕……”
話音未落,便有弟子道:“我買!我出一萬塊上品靈石!”
云中子:“……”
立馬有人嗤之以鼻:“我出五萬!”
投歸藏門下的老牌世家子雖不多,但修仙界暴發戶是不缺的,當下便有一群富家子弟喊起價來。
“七萬!”
“十萬!”
“十二萬!”
“五十萬!”
眾人一驚,循聲去,只見西門馥輕搖折扇,趾高氣揚:“我出五十萬,蕭姑娘可愿割?”
小頂:“割?”
沈碧茶:“就是問你賣不賣。”
小頂點點頭:“賣。”
西門馥當即從懷里出一塊淺紫空白玉簡,凝聚靈力在指尖,在那玉簡上劃拉了一通,上面便出現一串銀的刻紋。
“憑此簡,在十洲境任意一家錢莊都可兌靈石,也可分次支取。”西門馥得意洋洋道。
小頂接過薄薄一片玉簡,有些狐疑,看云中子沖點頭,這才把玉簡小心翼翼揣進懷里,把令牌給西門馥。
這麼小小一塊東西,竟然就能買五個,真是個很不講道理的世界。
……
一天課程結束,小頂迫不及待地騎上鶴回到掩日峰。
一見蘇毓,二話不說掏出玉簡:“先,還你,一半。”
蘇毓一時間當在說笑,直至看到玉簡上的數字和西門家的花押,臉便是一沉:“哪里來的?”
小頂沒想到還他錢還要被他兇,了,傲然道:“我,憑本事,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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