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要些七八糟的心思也便罷了,這幾日他油耗子似的小心翼翼地關注照顧自己,霍無咎也看在眼里。不過……
他拿著信封的手,緩緩地在紙質封面上挲了起來。
他可是敵國押解在此的戰俘,這種東西也敢往他手里送,他一時不知那個靖王是膽子太大,還是人太傻。又或者說……
霍無咎不解地皺了皺眉。
一事,真能將人蒙蔽至此,連家國和命都可以排到后面去?
兵法權謀,他向來通,但是涉及到這種東西,他便一片空白。
沒經驗,使得他一時間失了判斷力。
他的陣腳忽然有些。
仿佛自己再有什麼籌謀和算計,都是仗著對方的偏而肆意欺負他似的。
——
待孫遠頗有眼地退下去后,霍無咎打開了手里的信封。
信紙被人攥得有些皺,依稀可見那人在寫信時,是何等的義憤填膺。
霍無咎抬眼看向窗外。
孟潛山正在院中跟送來椅的木匠說些什麼,那木匠匆匆地拿紙筆記錄,想來是孟潛山在讓他修改。一見孫遠出來,孟潛山連忙將他招呼了過去,竟是讓孫遠坐在椅上,由著孟潛山在院中推來推去。
應是在試那椅是否結實。
霍無咎垂下眼,將那張信紙打開了。
【下與老侯爺分別,已有十載有余。至潯一役,悲憤加,實難自已。奈何食君之祿,別無他法,而今雖同在臨安,亦無面見將軍也。】
字到這兒,已經被淚水模糊得有些花了。
霍無咎皺了皺眉,先將信翻到了最后一頁的落款。
紀泓承。
這人他倒是有些印象。南景如今本就沒什麼將領,他父親的舊友婁鉞就是其中之一。寫信這人,應當是婁鉞當時在軍中的下屬,如今領了個兵部的差事。
霍無咎將信翻了回來。
這人懊惱愧疚之溢于言表,他倒是并沒放在心上。
當年先帝因著忌憚霍家,在戰事吃時刻意斷援兵、斷糧草,戰后還尋了罪狀要滅霍家滿門。他父親起兵,原就是因著與先帝的深仇大恨,與家國無關,自然牽扯不到旁的同僚,也不需要他們跟著一起造反。
忠君報國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因著兄弟義氣一同起事,是江湖中人才會做的事。
霍無咎的目淡淡掠過了那幾行推心置腹的話,徑直往后看去。
接著,他的眉微微一挑。
【下知將軍如今境艱難,萬將軍忍辱負重,臥薪嘗膽。
靖王其人,絕非善類,今日朝會之上,還同陛下污言穢語,不知恥,竟于朝中大談與將軍床笫之歡。此后,陛下令將軍面圣,其人厭惡之竟溢于言表,即便舍棄宗廟修葺之權,也要將將軍囚于后宅。
可見此人之骯臟卑鄙,萬將軍保重。樓將軍而今于嶺南剿匪,下人微言輕,而今束手無策,實在難報老侯爺當年之恩。但將軍放心,若有用到下之日,下定竭盡全力。】
短短的一封信,到這兒就結束了。
霍無咎將信拿高了些,遞到了桌上那盞孫遠特意為他點起的燈上。
火苗上信紙,立馬將一角燒為灰燼。
卻忽然,霍無咎又將信從火上了回來。
他拿著那封已經被燒殘了的信,目頓了頓,又落在了倒數第二段話上。
他竟不由自主地,將那段話看了好幾遍。
待他回過神來時,竟是快要將它背下來了。他微微一愣,蓋彌彰似的將信遞到火上,連帶著信封一起燒了個干凈。
火苗在他的眼中微微跳。
霍無咎盯著那火苗,眉頭皺起了幾道壑。
他著實沒有想到……
即便他父親的故舊友,也知道什麼是明哲保。但是,那麼個跟自己毫無集,瞧上去厲荏的、膽小的白兔子,竟會在朝中替他周旋應對,甚至連到手的權力都可以不要。
……只是為了讓他江舜恒的辱罷了。
他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被一個肩膀這般單薄的人,護在后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霍無咎:他好我。
第17章
江隨舟自然不知道霍無咎收到的那封信是怎麼罵他的。他開心地在禮部了一圈魚,回了府上便鉆到自己書房里去了。
因著那日談了幾句,季攸對他態度居然親近了不,今日還拿了兩冊書給他,說是借給他同覽。
當然了,是兩本野史。
江隨舟因著自己的經歷,對野史多有點不大喜歡,因此謝過了季攸的好意,他便將兩本書一收,隨手放在了案頭。
誰看誰看,他可不想再承擔這種莫名其妙穿越的風險了。
更何況,他還有旁的事要忙——
比如說那兩個大臣給他送來的信。
他極其謹慎,清早收了信便將之收了起來,直到此時四下無人,他才將信展開來看。
——與他所猜測的差不多,這信中并沒提供什麼太有用的信息。
這兩個朝臣并不是高,只是恰在工部而已。因此,這事務被工部接去,預算幾何、又由誰來主事,他們略一打聽就能了解。他們又替江隨舟核算了一番,算出了龐紹能在這兒搜羅到多油水。
果真數量可觀。
這兩個朝臣想必也因此而有些著急,在信中問他,是否要在工程之中安一些他們自己的人手。
江隨舟陷了沉思。
據他如今對原主的了解,他肯定會做些什麼,即便不會有回報,甚至會有損失,也一定要試一試。
但是江隨舟知道,這全然是無用的。
龐紹絕不會讓任何一個他不放心的員經手銀錢,因此即便安自己的員進去,也不到朝廷撥下來的銀子。在這種況下,安眼線,能做的也只有收集貪污罪證上報朝廷……
但是,龐紹和后主是什麼關系,他和后主又是什麼關系?
顯然,這就是自己往槍口上撞,生怕后主抓不到收拾他的把柄。
而且,也會將安進去的員推到風口浪尖上,極容易被龐紹所害。
穿越之前,他在讀史書時,就見過不南景的員,在某些工程之上意外亡、不了了之的。
江隨舟不敢拿人命去冒這個險。
他沉片刻,將那信件細細看了一番,把其中的數字和人名大略記下來,便將信放進了桌邊的暗格里。
那里頭已經放了不的信件了。
都是原主所存下的。江隨舟當時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這暗格。
他也正是據這其中的信件,大致確定了原主的勢力范圍。
這里頭所存的信件,收集來的線報大多零零碎碎,沒什麼參考價值。但是據來信員的職位便知,這些人手中沒什麼實權,即便這些零碎可憐的消息,也都是他們竭盡所能得來的。
這些員將信息費勁地收集起來,給原主,而原主也并沒辜負他們的努力,匣中的信件,無不有圈點批注的痕跡,可見原主看得有多用心。
江隨舟將這封信一并放好,小心鎖好了,便著手開始給那兩個員回信。
他沒有直接拒絕,只說讓他們按兵不,自己則會見機行事。屆時若是尋到了將他們安進去的機會,定會第一時間知會他們。
幸而書房中放了幾封原主尚未送出的信,能讓江隨舟勉強學著他的語氣,將信寫完了。
寫完之后,江隨舟將信通讀了一遍,等著墨跡干。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南景逃過長江已有三年,早從將要滅國的惶惶中漸漸走了出來,似乎已經接了而今分江而治的局勢。一直到一個多月前,霍無咎舉兵南下,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卻又在渡江之時因援兵被斷,被圍困俘虜。
這下,北梁連霍將軍都沒了,南景朝臣自然更安心了。
也正是如此,龐紹心安理得地大肆貪污攬權,后主一門心思地樂。而原本的靖王和他后的一眾朝臣,則都在夾中盡力地與龐紹一黨奪權,想從那片云中尋出一條明路來。
但是,他們誰都不知道,氣數已盡,大廈馬上就要傾倒了。
他們是在即將倒塌的高樓中,力地往上爬。
江隨舟看向窗外。
他漸漸接了自己被拉進這段歷史的事實,同時,也被裹挾進了這片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