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風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許摘星都在做同一個夢。

夢里的年坐在閉的房間里翻一本書，腳邊的木炭無聲燃燒，吞噬最后的氧氣。許摘星就站在門外，拼命去捶那扇無形的門。

可毫無辦法。

岑風抬頭看過來，沖笑了一下，然后將書丟火盆，火苗舐而上。許摘星眼睜睜看著他被吞噬，然后在嚎啕大哭中醒來，全疼得發抖。

岑風已經走了半年了。

半年時間，對于新聞層出不窮的娛樂圈，岑風這個名字已經鮮被提及。哪怕他剛去世那會兒，他的消息霸占各大門戶頭條整整一周，好像全世界都在為他不公。

那時候，所有知道喜歡岑風的朋友都來安。

他們重復著岑風遭遇的一切，不僅同他，還同他的。末了，告訴許摘星，看開點，畢竟，那只是一個“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的偶像而已。

以前為了岑風張牙舞爪掐架的許摘星，什麼也沒反駁。

人總是健忘的，為岑風聲討的網友銷聲匿跡在資本干涉之下，連他的都有了新的豆。漸漸地，許摘星也不再提起他，好像自己從未用盡全力過一個年。

只是有時候，放空發著呆，反應過來時，眼淚流了滿臉。

同事問：“摘星，你怎麼了？”

怎麼了？

也不知道，只是覺心臟空空地疼，像被刀子剜走了一塊。

……

傍晚下起了小雨，照顧許父的保姆朱阿姨打了電話過來，“摘星啊，回來吃晚飯嗎？我給你爸煲了湯。”

許摘星拖著化妝箱下樓梯：“今晚跟妝，新娘子家在郊外，不回來啦。你跟爸兩個人吃吧。對了朱姨，樓下快遞箱有我同學從國外代購的蜂，你取了給爸兌一碗，睡前喂他喝了。”

朱阿姨應了，掛了電話。

許父自從七年前突發腦中風就一直癱瘓在床，早些年都是許摘星親自照顧，這兩年事業上升，賺了些錢，才給許父請了保姆。

雨不大，拖著化妝箱去街邊打車。

等紅綠燈的時候，旁邊有名婦抱著孩子在打電話：“二期財務報表我已經上去了，現在改預算怎麼來得及？陳總那邊審批都過了！”

抱著孩子又撐著傘，手機拿不穩，索把懷里的小孩放下來，“這個你跟我說沒用！早干什麼去了？”

小孩三四歲大，手里拿著個溜溜球。許是雨水了手，溜溜球滾落出去，順著斑馬線一路往前滾。

小孩歪歪倒倒地去追溜溜球，不遠的越野車鳴著笛飛速駛來，媽媽還在打電話，許摘星回完微信抬頭一看，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沖過去了。

只記得把小孩推向一旁，接著腰部狠狠一痛，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一甜腥味涌上嚨，然后就失去了意識。

都說人在死前，腦海中會浮現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人和事。可生死一瞬，許摘星連回顧一生的時間都沒有，直接痛死過去。

人群的尖聲，小孩子的哭喊聲，尖銳的剎車聲，籠罩了這個雨后黃昏天。

……

許摘星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很多年前，媽媽還沒有因食道癌過世，爸爸還沒破產腦中風的時候。過著令人艷羨的富裕生活，可以毫無顧慮地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夢見那一屋子的限量款芭比娃娃，親手給娃娃做的漂亮的服，還有放在書桌上的那塊青年服裝設計大賽金獎。

夢見高三的時候拿到了皇家藝學院的offer，就在高高興興準備去國外讀大學的時候，母親查出了食道癌晚期。

父親風投失敗，虧損何止千萬，最后連給母親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而曾經那些對他們熱絡討好的親戚，都在此時閉門不見，包括誆騙父親參與風投的許家二伯。

許父變賣公司資產給母親治病，而自己放棄出國，參加高考，考上了B市的藝設計類大學。

可母親的病已經到晚期，再多的錢也挽救不了。母親過世，父親破產一夜白發，突發腦中風癱瘓在床。

那一年，許摘星才剛滿十八歲。

已經不得不挑起家里的全部重擔。

看到在泥淖里艱難前行的自己，當邊年齡相仿的同學面對的是食旅游追星時，面對的卻是債主的追債和銀行的貸款，以及父親大筆的醫療費。

不想放棄設計夢想，一邊上學一邊打工，每一天連氣都覺得累。

大一的那個冬天，因為要設計作業晚回家了一個小時，癱瘓在床的父親想喝水，掙扎去拿水杯時，打翻了開水瓶。

等許摘星回到家時，父親已經被疼暈過去，打120送到醫院，醫生告訴是重度燙傷。

許摘星記得，那天晚上下了雪。

就蹲在醫院的走廊上，拿著一疊費用昂貴的醫療單，捂著臉無聲哭了出來。

堅持不下去了。

覺得好累好累啊。

拿走了隔壁病床阿姨削水果的小刀，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了結命。

那晚下了大雪，特別冷，坐在冰冷的石臺階上，一邊哭一邊將刀子對準自己的心口。

街對面是一座大廈，大廈上有一塊巨大的LED屏。

亮起來的時候，刀尖就要刺心臟。

許摘星就在這漫過來的白中抬起了頭，看見了LED屏上的年。

他穿著白，彈著鋼琴，黑發細碎，像矜貴又溫的王子，對著的方向笑。

那樣好看的笑容，像照進這暗無天日的寒夜里的一束，溫暖了冰冷絕的心臟。

人真是很神奇的生。自殺的勇氣突然就沒了，像被嚇到一樣，慌忙丟掉了手中的刀，仰頭呆呆看著那個彈琴的年。

LED屏上的畫面只有十幾秒，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冰冷絕的寒夜，那十幾秒給了什麼樣的力量。

畫面里彈琴的那個人岑風，是剛出道的明星，是一個溫笑的年。

那些撐不下去的日子，岑風就是整個生命里唯一的。

再艱難的境地，想想他，也就熬過去了。

借著這束，走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歲月。雖然如今欠債仍未還清，父親仍未痊愈，可一切都在變好，一切都充滿了希。

喜歡岑風這件事，讓蒼白無力的生活又恢復了五彩繽紛。

期有一天，能帶著自己的作品站在岑風面前，驕傲地對他說：哥哥，看，我做到了。

想對他說，謝謝你的出現，謝謝你彈琴給我聽，謝謝你讓我沒有放棄自己，謝謝你讓我為這樣的自己。

可原來，這個給了這麼多希的年，早已半只腳踩死亡的深淵。

多可笑啊。

天天喊著吼著要保護哥哥，保護我們的寶貝，卻連他得了抑郁癥都不知道。

卻連他強撐笑容下的痛苦都沒看出來。

依舊那麼自私的，從他的笑容里汲取力量，擁護著虛幻的假象。

更可笑的是，撕破這層假象后，除了痛哭難過，什麼都為他做不了。

再也見不到岑風了。

那個用盡生命去熱的年。

…………

……

“摘星？摘星！醒醒！天啦你是流口水了嗎，我的小說！啊啊啊我的英奇！全被你口水打了！你給我起開！起開！”

耳邊嗡嗡地響，許摘星覺腦袋一重，一只乎乎的手拍在了臉上。

“許摘星！給我起來！我這是新版啊！你知道我排了多久的隊才買到嗎！”

耳邊這個聒噪的聲音，怎麼那麼像高中時期的同桌程佑？

許摘星掙扎著睜開了眼。

一瞬間，黃昏的過教室的玻璃窗漫進眼底。

穿著校服追逐打鬧的同學，堆滿書本雜的課桌，歪歪扭扭的過道，這一切陌生又悉，是屬于很多年前的記憶。

許摘星使勁閉了下眼，又不可思議看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腰。

旁邊程佑還在心疼排了幾個小時隊買到的新版《狼的》，拿出帶著香味的紙巾小心翼翼沾干了書頁上的水跡，然后一臉嫌棄地看過來。

許摘星還蒙著，眼角淚痕明顯。

程佑一下開心了：“不是口水？！啊啊啊太好了！啊不對，摘星你咋了，怎麼睡個覺睡哭了啊？”

許摘星艱難地喊出的名字：“……程佑？”

們高中畢業就沒聯系了，已經許多年沒有過這個名字，不知道自己記錯沒有。

程佑疑地湊過來，的臉：“你怎麼了？怎麼傻乎乎的？”

上課鈴在耳邊乍響。

程佑趕把小說塞進課桌，拿出這一堂要用的書。許摘星看見書上幾個大字：高一數學。

高一？

十年前？

是夢嗎？

高中的數學老師曹梅踩著鈴聲走進了教室，還是自己自己中的模樣，燙著時下流行的小卷發，聲音細又尖，有著屬于數學老師的刻板和嚴厲。

“都給我坐好了！一天天的，心思都不在學習上！劉青山！說的就是你，你還笑！把給我拿下來！當教室是什麼地方？還蹺二郎？要不要再給你泡杯茶？”

教室哄堂大笑。

曹梅用課本重重拍了拍講臺，驚起漫空的筆灰，“都坐好！下面開始講課，書翻到2.2章，今天學對數函數。”

四周響起唰唰的翻書聲。

程佑翻好了書，見許摘星還愣著，用筆頭胳膊，低聲音：“發什麼愣呢？想被曹老師點名啊？”

許摘星終于從茫然中一點點清醒。

手指有些僵地翻開書，盯著書上忘多年的函數公式，心跳一下下加快。

不是夢，是真的。

回到了十年前。

媽媽還沒得病，爸爸還沒癱瘓，家里還沒破產。

岑風……還活著。

的人都還活著。

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