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安焉敢不從。
他有空揪住余沉單獨說這事兒的時候, 正好是師門聚餐那天的下午。
余沉牽頭的一個課題在明大醫學部開完題, 陳青安陪他和一群同行專家寒暄完, 順著校園林蔭道去取車時, 他平鋪直敘地說:“老師,你別把蘇妤放我跟前了,我不想帶。”
“怎麼回事?”余沉停步看著他, 暗道不妙。
陳青安的格他知道, 是有點棱角, 但人也靠譜,絕不會胡來。
“給我發了很不恰當的短信。”
陳青安沒留一余地,心平氣和道:“老師,您再把放我這兒, 我這日子就過不了。”
帶了這麼多屆學生, 師兄師妹的牽扯,余沉見過太多。他很快從驚詫中恢復過來, 先是對蘇妤的恨鐵不鋼, 神又漸漸微妙起來:“……給你發什麼不恰當的了?”
陳青安:“……”
他沉默了一會兒, 終于道:“您就說不, 開什麼條件才吧。”
“誒這就對了, 為師就喜歡聰明的學生。”
余沉笑瞇瞇理著賬,從科室里邊角碎料的活兒,再到今年怎麼打國自然怎麼發文章,把陳青安榨的明明白白。
最后還補了句:“你是我學生,我怎麼可能不盼著你家庭和睦呢?就是沖當年念書的時候, 你岳丈是我偶像這點我也——誒說曹曹就到,斜對面那位你看到沒,還不趕上去喊人?”
沒等陳青安出聲,余沉當先樂了:“鐘主任,巧了啊這不是!”
鐘軾一見是他,也笑著招呼。
但余掃到陳青安時,翁婿兩人很有默契的,各自別開了眼。
“爸。”
“嗯。”
國慶節那一吵,傷筋骨,誰也沒恢復好。
之后鐘盈雖然絕口不提了,可不提的代價是,連鐘軾整個關鍵詞,全都一起屏蔽了。
可婿總歸是婿,見到余沉,鐘軾再怎麼樣都要說些承您關照教導我婿之類的漂亮話,余沉應著,自然也很聰明地瞧出來這兩人不對勁,沒多久就尋了個借口自己先走了。
臨了,擔心自家學生犯渾,還嘀咕了聲:“……好好和你岳丈說話。”
陳青安笑了。
他哪有這膽量。
好久,鐘軾都沒開口說出點什麼。
若換平時,陳青安立即就能丟出個話題,哄岳父大人舒心。
但這回,陳青安保持著沉默。
頂著這力,他要讓鐘軾知道,作為他兒丈夫的自己,也對他的行為極其不滿。
陳青安閑著也是閑著,掀著眼皮淡淡環顧了圈。
林蔭道底下,鐘軾停那兒的車,還是沒變,灰蒙蒙的都快看不出漆的。
這父倆,還真是……
外表個頂個的鮮亮麗,里呢,連洗個車都嫌麻煩。
“——青安。”
被鐘軾一喊,陳青安忙斂了笑,端端正正應了聲。
“咳。”
這種正式,只會把氣氛搞的更繃。鐘軾清了清嗓,問的含含糊糊:“以前,以前……你們吵架了,都怎麼弄的?”
陳青安心里飛快過了一遭,敞亮了:哦,這是問,鐘盈生他氣的時候會怎麼樣。
“真沒怎麼。”
他低著頭,眉眼和語氣徹底和下來,用最丈夫的姿態,不聲地往岳父心上刀子:“什麼格,您也知道的。真的很和我吵,真生氣了,只要我認真賠禮道歉,也肯聽的。”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兒是最溫知禮不過的。是他太不是東西,把人給氣狠了。
鐘軾一口老都快氣出來了。
從前他聽人家形容,說什麼氣悶到一定程度,連晚上睡覺都堵在那,躺不下來,坐立難安。
對于這種說法,原先鐘軾是很不以為然的。睡不著那就是不夠累,閑的。
到時間夠長夠煩難的式結束,別說躺下,就是靠墻邊坐會兒休息,他都能睡著。
但那晚上回家吧,他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也合不上眼。
直到看見窗外晨熹微,天亮了。
兒小時候到底是什麼樣子,也會這樣掉眼淚,哭起來那麼讓人心疼嗎?他拼命回憶,卻怎麼都拼不出一個完整的影子。
人嘛,都是這樣。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鐘盈小的時候,他正年輕氣盛,醉心臨床,一心想著要做出點績,不能辜負醫學院這麼多年的培養。
想著以后等兒再大一些,他也沒這麼奔忙了,自然可以多陪陪。
結果,連他自己都沒料想到,自己真能在這個領域出彩到這個地步。
最年輕的碩導博導、正高,再到團隊領袖、科室主任,各種專家頭銜紛紛接踵而至。
當一個人有絕對的能力時,不管你想不想,肩上的擔子都是不可能推掉的。
日子就是滿滿當當的日程連軸轉,那麼多病人等著他,學生和同行指他,哪能容得下半點傷春悲秋。
但他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忽視了兒嗎?
——不是的。
幾年前,麻醉科一位同事的兒,為所困想不開,割腕自殺了。
送到醫院來搶救的時候,怎麼勸也沒用。那位同事到站不穩,什麼專業知識都丟到一邊去了,只會嚎啕大哭。
后來他們才知道,他兒留了一封書里說,因為從爸爸那里沒有得到的陪伴和安全,以為這個人會給,沒想到也是假的,還有什麼可留的呢。
鐘軾聽的暗暗心驚,當時立即就撥了個電話,給遠在海外的兒。
鐘盈有點好笑:“所以爸,有不疼的能解決自己的方法嗎?”
“怎麼可能!”他瞬間就急了:“你想都不要想!”
“那不就行了,我那麼怕疼的人。”鐘盈在電話那邊笑語輕快,他當然信了。
或者說,他更信的是自己的兒一向乖巧漂亮,從來沒讓他心過。
這事過后,鐘軾當然也想過,要多關心兒。
可是那時鐘盈人已亭亭,對誰都是淡淡的。
他很害怕看見眼里的疏遠戒備,害怕兒責備他控訴他不配為人父,除了給夠充足的生活費用,其余,就只能變本加厲地用繁忙的工作逃避。
可再后來,仿佛眨眼間,兒就長大了,已經嫁給別人做妻子了。
鐘軾想了一整晚,難過和悔意如一波波浪,在心底翻上岸又退回來。
他文筆一般,寫了刪刪了又寫,最后打出了很長的一篇小作文,準備給兒發過去。
猝不及防的是,對話框里出現了紅的嘆號。
……鐘盈把他微信給刪了。
他被他兒給刪了!
一向信奉人生除死無大事的鐘軾,花了十五分鐘,終于接了這個魔幻的現實。
而現在,陳青安還告訴,兒并不是那種喜歡使小子,揪住錯不放的人。
就、就等于說。
是他這個老父親因為傷了的心,已經被棄如敝履了?
鐘軾面暗淡下去,凝著冰似的寒。
要不是天化日,朗朗校園,陳青安毫不懷疑,這位鐘教授恨不得提.劍把自己捅個對穿。
“爸?”他好死不死,還含笑試探著說:“您有什麼事兒就吩咐,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家了。”
“今晚我師門聚餐,盈盈還在家等我。”
這語氣,這話說的,簡直就是準降維打擊。
“好,去吧。”
鐘軾本不和他計較,向前走了幾步,越想越……忍不住怒火迸發,停了步。
“好啊,”他側轉回來,拍著陳青安的肩上下打量爸,似笑非笑:“真好。”
“我真是挑了個好婿。”
陳青安點點頭,笑如春風:“謝謝爸。”
“……滾!”
“爸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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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盈哪知道,今天陳青安心明朗,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氣爸氣的。
說實話,也很氣。
不然也不會熱昏了頭,把鐘軾微信都刪了。但是刪完吧……
鐘盈也承認,再心如止水,對爸爸還是有期待的。
放不下。
就不知道鐘軾發現了沒有。
會不會人家本就不在乎。
明城大學南門。
師門聚餐總是這樣,不在乎環境格調,學校附近味方便就最好。余沉也不例外,選了明大對面一家口碑很不錯的云南菜。
人行道邊,學生們三五群扎著堆在等紅燈。可低頭看手機的都不多,全都忍不住打量起這對牽著手,容照人的。
“……這就不是,是夫妻。”
“對對對,你看他們都戴了婚戒。”
……
“——我都這麼說了,還不滿意啊?”
鐘盈輕輕啊了聲,從自己的思緒中出來,語焉不詳:“……就這樣吧。”
牽住的手,置氣似的握更了些。
這一刻,忽然覺得陳青安這人好稚,又有點甜。
今天,因為要參加開題報告會,陳青安穿的也比較正式。深灰襯袖扣領帶一不,斯文矜貴,在他自己看來平平無奇——可別人真不這樣想。
鐘盈說他是只開屏的花孔雀。
陳青安都快氣笑了:“盈盈,你這倒打一耙的功力,我看誰也比不了。”
鐘盈眼尾斜斜飛起,瞪他:“我不折騰下,誰讓你有個漂亮又會來事兒的師妹呢。”
陳青安瞬間偃旗息鼓,不敢說了。
他都跟鐘盈認認真真,從頭到尾說了遍怎麼讓余沉理這事,他以后一定片葉不沾,還是不置可否。
頭疼。
再一看今天這樣,陳青安就更頭疼了。
還嫌自己不夠禍水嗎。
當一個妝博主,還是公認審優質的妝博主格外心打扮起來,效果必然是拔群的。
鐘盈甚至沒有化很濃的妝。
就說眼妝,連眼線都沒畫,只是鋪了干枯玫瑰的眼影,細細夾卷了睫。
明明應該是純凈清的妝容。可因為那雙柳葉眼生的致,眼尾修長飛揚,玫瑰一掃,仿佛融著,不用矯飾,已經有說不出的。
老人家總說,要想俏,一孝。
這白穿的真的是……
鐘盈白,又的確是天生很適合穿子的材。
曲線玲瓏,肩線也溫婉流暢,下的小筆直修長。
總之,陳青安是已經預見到后果了。
這群八卦的小朋友今天見完鐘盈,很快全院都會知道,他陳青安艷福不淺,娶了個仙回家,以后恨不得次次聚餐,都要他攜夫人出席。
他正發愁,忽然聽見鐘盈冷靜客觀道:“既然是你師妹,那肯定腦袋聰明,智商OK。”
嘶,怎麼還在想這事。
“那漂亮嗎,”鐘盈仰臉著他,幽幽道:“比我漂亮嗎?”
“你對自己有什麼誤解?”
陳青安牽著一路進了云南菜館,忽然……忽然反應過來什麼,慢條斯理笑了聲,半真半假問:“盈盈,你這是……醋了?”
鐘盈:“!!”
不不不會吧。
醋是……酸溜溜的?
明明沒有,好吧……嗚最多只有一點點。
“怎麼可能?”
不管心里怎麼想,鐘盈微抬著下,矢口否認:“……我是生氣。”
“行行行,”陳青安搖了搖頭,漆黑眼里亮晶晶的,盡是溫笑意:“你是生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鐘盈臉更紅了。
今天不刷新一下陳青安對的認知,以后不做人啦。
……
陳青安是想象到今天聚會,鐘盈是決計不可能甘當安靜壁花的。
可哪沒想到這麼猛。
按照B站彈幕的說法,鐘盈簡直就是在無差別攻擊,瘋狂散發魅力。
就怎麼說呢。
鐘盈對師兄師弟還是優雅客氣,保留恰當距離的。但那群師姐妹吧,從進門時“來看看我們陳醫生的小妻”,變了“陳青安從看到你老婆的那一刻,你這個師兄/師弟我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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