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市秋以后落了場雨,雨勢剛收,氣溫便降了下來。
戚百合在主席臺背面的水泥臺階上,地面還沒完全干,墊了一本歷史書坐著,腳上那雙白帆布鞋的鞋帶全都散開了,一只手拉著鞋帶,另一只手握著熒綠的水馬克筆,正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涂抹著。
那一年夏天,雜志上流行起了這種五彩斑斕的鞋帶,算是當下最火的時尚單品。
戚百合零花錢不多,手能力卻很強,那段時間迷上了這種圣誕樹審,只要閑著無聊,就拿出各種的馬克筆在鞋帶上作畫。
好友靳卉蹲在旁邊,狐疑地看著鞋帶上的花花綠綠問,“這幾個搭起來能好看嗎?”
一陣秋風吹來,戚百合打了個冷,了肩膀,揚起瘦削的小臉,致的細眉微微一挑,“穿在我腳上就好看。”
靳卉習以為常地“嘖”了聲,也懶得懟了,努努問,“這周五梁訖然生日,晚上KTV,你到底去不去?”
戚百合收回視線,鬢邊的碎發被風吹得臉頰,襯得下頜線條愈發明顯,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清冷獨立的神。
可靳卉知道走得不是天上謫仙的路線,不耐煩地踢了一腳,“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戚百合皺眉拍了拍鞋子上的灰,“他又沒我,我去什麼去?”
“得了吧你。”靳卉翻了個白眼,抱著雙臂在旁邊坐了下來,剛想說“全年級誰不知道梁訖然喜歡你”,眼皮一掀,便在不遠的綠茵場上看到了一個悉的影。
“說曹,曹到。”輕笑了一聲。
梁訖然應當是不知道們在這里,旁邊還跟著幾個男生,都是跟他一樣不學無的,一行人并排走著,手里不時傳閱著一個褐的東西,臉上的玩鬧和嬉笑很矚目。
靳卉站起,大喊了一聲,“梁訖然!”
梁訖然腳步一頓,定睛看過來,隨即便開心地跑了起來。
“百合。”他氣吁吁地站定,臉上笑容不減,“你們育課啊?”
戚百合剛涂完一鞋帶,單手撐著正在晾干,打量他一眼,純白的長袖T恤外面套著一件 8號球,額上的汗很明顯。
“你又翹課了?”問,“不怕老戴來場抓人?”
戚百合和靳卉在高三(16班),梁訖然在高三(17)班,兩個班除了都是全年級最難管的班以外,還擁有著同一位班主任,戴笠軍。
能同時管理著兩個后進班的人必是有一些手腕在上的,此人從不信奉素質教育,并且極其推崇罰育人,戚百合這種遲到早退、上課睡覺的還好,只挨過幾頓戒尺打手心,像梁訖然這樣的校園毒瘤就不一樣了,戚百合有一回經過辦公室的時候看到,老戴把梁訖然的爸爸到了學校,然后,當著他爸的面扇了梁訖然一個耳。
梁訖然對老戴恨之骨。
戚百合剛問完,梁訖然就匪氣十足地笑了笑,從牛仔的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正是剛剛幾個男生互相傳閱的,一款褐的長方形錢包。
“他敢。”梁訖然把錢包在手里顛了顛,“老東西的錢包丟了,剛好被我撿到,里面沒什麼錢,但七八糟的證件也夠他補上一個月了。”
戚百合微怔了幾秒,看著梁訖然得意的臉,緩緩朝他豎起大拇指,“您可真不怕死。”
靳卉把錢包拿過去看,梁訖然還在喋喋不休,說著老戴上回沒收他CBA簽名籃球的事兒,沒皮沒臉地道,“不給他找點麻煩我這活著也沒啥意思了。”
他話說得唬人,但戚百合從來也不看好,如果說老戴是顆又臭又的大石頭,那梁訖然就是可憐的西西弗斯,除了屢戰屢敗,只剩下鍥而不舍了。
戚百合把錢包接過來晃了晃,笑著開口,“這話我好像在哪兒聽過呢?”
“上學期期末考試,他把老戴監考得那間考場的信號屏蔽儀換了收音機。”靳卉友提醒戚百合,“后來他在學校廣播站朗讀得那篇檢討,還是求你幫他寫得呢。”
戚百合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把錢包還給梁訖然,“再有下回,一篇五百。”
梁訖然出手,剛要去接,戚百合余中瞥見對面看臺上走下來兩個人,又急忙把手了回去。
梁訖然背對著看臺,不知道況,還拽著錢包不撒手,“怎麼了,你想加?”
看臺臺階上,蔣初妮穿著白帽衫和牛仔,懷里抱著幾本書,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下一秒,便瞥向了戚百合,以及手中的錢包。
“給你給你。”戚百合恨鐵不鋼地把錢包丟了回去。
真不怪敏,和蔣初妮有過節,有一回育課,戚百合打羽球不小心把球打到了蔣初妮上,雖然當時就道歉了,但自那以后,蔣初妮但凡在學校里看見,都要翻個巨大的白眼。這家伙心眼比針孔還小。
戚百合已經收回了視線,旁邊的靳卉捅了捅的胳膊,小聲提醒,“辛其洲誒。”
戚百合抬頭。
辛其洲站在蔣初妮右側,形高瘦,穿著深藍帽衫,乍一看跟蔣初妮上那件還像是裝,寬松休閑,好看是好看的,只不過倆人肩上有剛剛落雨未干的痕跡,不知是在后面待了多久。
靳卉著嗓音,用語發出了一句“我靠”,然后小聲問,“不是吧,他倆?”
戚百合八卦地朝他那張帥氣不凡的臉上打量,企圖獲取一些優等生在校園里茍且的蛛馬跡,可他面無表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信息。
戚百合在心底“嘖”了一聲,剛要收回視線,驀地撞上辛其洲投來的目。
倆人四目相對,戚百合有些疑,辛其洲似乎是在看,可又像是在看站在面前的梁訖然。
那眼神不像是在打量,正當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虛時,辛其洲眼睫輕垂,不知在思索什麼,兩秒后又平靜地移開了。
那倆人的腳步也沒有停頓,離開的時候,蔣大小姐高傲地丟了個白眼過來,而辛其洲的轉無聲無息,只讓人瞧見了他高的眉骨和鼻梁,如遠山層巒,可不可即。
待倆人走遠,靳卉湊過來,“他倆在談?”
戚百合低頭穿好鞋帶,“不知道。”
靳卉嘆息一聲,“真是可惜了這麼大一帥哥,怎麼就被蔣初妮給撈著了呢?”
“哪兒帥了?”旁邊的梁訖然相當不服氣地開口,“小白臉一個。”
靳卉踢了他一腳,“你還沒人小白臉高呢。”
戚百合沒接話,系好鞋帶以后起,依舊好言相勸了一句,“你還是趕把錢包還回去吧,昨天我還看到老戴在辦公室打人。”
末了,又怕沒嚇到梁訖然,補充了一句,“用的是育老師的棒球。”
-
按照慣例,星期四下午的最后一節課是自習,因為全年級老師要開周會。一般這個時候 ,乖一點兒的同學都留在教室做試卷,而不乖的那些已經拎著書包回家了。
戚百合算不上乖,但對回家這件事也沒有多大的熱。
靳卉剛開學的時候混進了學校的勤備部,雖然不像監察部的人掌握記名和扣分大權,只是干些無關要的小活兒,可在高三那樣嚴肅張的氛圍當中,只要不用在座位上待著,即便是干活兒也是開心的。
一模的績出來了,樓梯口榮榜上的照片和名次要更新,靳卉和勤備部的幾個人圍在正紅的榜單前,一邊照片,一邊百無聊賴地聊著八卦。
編外人員戚百合懶散地坐在旁邊的圍墻上,里叼著一荔枝味棒棒糖,漫無目的地看著教學樓墻外被爬山虎包圍的窗臺,雨連綿的天空很沉郁,的心也有些說不上來的低落。
正胡思想著,后的人突然提起一個名字,靳卉的嗓門是出了名的大,戚百合幾乎懷疑旁邊班里自習的學生都聽到了。
“我靠,第一名又是辛其洲?”靳卉著績單和一沓照片,眼神瞥向戚百合,“他是人還是鬼啊?怎麼一點波都沒有?”
旁邊的魏一諾直接跳到了第二名的位置,把原來的照片揭下來,了新人的上去,隨意說道,“你怎麼不說人家是神呢?”
戚百合下意識就看向了第一名的位置,自打高二轉學過來以后,那里的照片就沒換過,一張已經泛黃的證件照,清新冷峻的眉眼已經看不清了,但一眼過去,依舊是一群戴眼鏡的書呆子中最矚目的那個。
“這照片都多久了,怎麼也不換張新的?”靳卉剛進勤備部,捅了捅魏一諾這個部里老人的胳膊,不懷好意地說,“你們怎麼不找他再要一張?”
“要不來。”魏一諾搖了搖頭,“就這張還是老師給的,復印了學籍上的證件照。”
戚百合又仔細看了一眼,他那張照片的質確實和別人的不一樣,應該就是從彩印的A4紙上裁下來的。
靳卉不贊同地調侃,“那是你們沒本事吧。”
“你去要,我看你有多大本事......”
魏一諾話音剛落,樓梯轉角出現了一道藍白的影。
沅江二中的校服是出了名的丑,肩線松垮沒型,不管是男生款還是生款,總共就只有兩個型號,多數人穿著都不合,學校如果不強制的話沒人愿意穿,這還是頭一回,戚百合看見有人能把這麼丑的校服穿出時尚。
辛其洲應該是剛從教務出來,手里捧著一摞試卷,剛剛的對話不知道他聽了多,目如水一般劃過靳卉的臉,就讓不控地屏住了呼吸。
魏一諾最先反應過來,捅了捅靳卉的胳膊,提醒別忘記剛剛的豪言壯語。
戚百合有些好笑地看著,靳卉漲紅了臉,鼓起勇氣,“那個——”
辛其洲像沒聽見似的,踩完最后一層臺階就轉。
靳卉騎虎難下,“辛、辛其洲同學。”
與此同時,樓下的空地上突然響起一陣嚷,明顯是沖著戚百合來的,“二樓欄桿上那個生,誰讓你坐在那的!你哪個班的,怎麼不上自習!”
聽聲音像是高三組教導主任,戚百合下意識就從圍墻上跳了下來,和腳步頓住的辛其洲踩了個面對面。
淺藍的校服擺近在眼前,戚百合仰起頭,倆人四目相對,耳畔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那種覺相當不好形容,在如此相近的距離,辛其洲的目仿佛一朵烏云,漫無邊際的灰,又輕飄飄的,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已經被淋了。
“有事?”
兩秒過后,辛其洲驀地開口,直接略過了的“投懷送抱”,稍一側便拉開了距離,面向了靳卉。
靳卉被戚百合突如其來的舉嚇一跳,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指著榮榜,支支吾吾地開口,“那個,你有新照片嗎?這照片太舊了,都看不清了。”
戚百合尷尬地直起,后退幾步,遠離了欄桿。
辛其洲骨節分明的手換了個姿勢捧試卷,紙張發出干燥的沙沙聲,和著他冷峻的嗓音,讓整個場面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寂靜。
“沒有,看不清的話,可以揭下來。”
-
放學鈴聲一響,靳卉就拉著戚百合從教室后門溜了。
十月的天氣變化莫測,明明下午還出了一個小時的太,到傍晚又落起了雨。
倆人是踩點兒出來的,到教學樓大門匯集了一大批人,們還是杵在原地一籌莫展。
“你怎麼也沒帶傘?”靳卉問,“上午不是看你桌里有一把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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