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弟弟如今都一百零二歲了，還在外宅，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可極了。我說要把他接回家，將來可以保護你，你娘死活不讓，說要與我恩斷義絕！”葉紀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樣。

　對神族而言，一百零二歲只是。但對兩百多歲的尚煙而言，依然不是很的時間。

　尚煙看看爹，又看看娘，整個人神游天外。

　看見兒這副模樣，羲和心都碎了，抱住：“不要說了！你覺得以如此方式告訴煙兒，能接嗎？”

　“我是爹！不接也得接！”

　其實，葉紀現在只是個紙老虎。他的心既恐懼，又迷，還松了一口氣。恐懼、絕是因為知道真相后，羲和的反應太大。松了一口氣是因為，他再也不用苦苦藏著這個，可以死個痛快了。

　“為何我會有個弟弟……”尚煙拉著羲和的手，有些膽怯地說道，“娘，您何時給我生了個弟弟啊？”

　早習慣了獨占父母的日子，對“弟弟”到十分陌生。而在的世界里，便不能理解，父親還能跟其他人生孩子。

　羲和雖然傷心，但早有準備了。這些年，夫君蛟龍得水，平步青云，常年在外，又想要兒子，心知如此下去，這一日早晚會來。所以，當想通了一切，便立即嘗試著修復二人的。只可惜，這一步還是邁得遲了。

　可對小兒來說，沖擊可太大了。尚煙自小在父母的寵中長大，過得順風順水，因而個也縱異常。突然發生這等大事，整個人都是懵的，自然也沒什麼心思逗留，與父母一同離開。杏花樹下那點小事，忘得一干二凈。

　然而，在杏花樹下，小紫修等了兩個多時辰，直至天黑。

　萬里青天，寒凌，杏枝頭有明月高懸。紫修皺著眉，出了些許不耐煩。忽然，枝頭上傳來一陣簌簌聲響。他抬頭一看，見一條黃金蛟龍自空中徐徐飛過，八只凰尾隨其后，抖落金星輝，將滿枝杏花也染了金。曾有詩人云游神界，初至佛陀耶，寫下名句：“一枝風落杏，萬點雪隨龍。”描繪的便是這個景象。

　那龍列隊朝盤古之手的方向飛去。盤古之手，顧名思義，乃是位于佛陀耶中心的青銅大手，手掌朝天，拇指放松，食指、中指直，無名指和小指蜷彎曲，頗有禪意。這“萬點雪”一般的杏花瓣，似被龍帶著，飛向了盤古的手心，在小紫修大大的眼眸中，留下了紛飛的白影。

　一個青年男子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主，人來了嗎？”

　“沒有。”紫修揮了揮小胳膊，“別催。你先退下。”

　“主，若是要等什麼重要人，可以讓屬下來辦。”見紫修不言，他猶豫了一下，道，“畢竟，佛陀耶可不似神界別，對我們而言，可是龍潭虎窟，暗藏殺機……”

　這番景，令紫修想起了模糊的時記憶。他稚的臉上出了些許擔憂：“再等半個時辰罷。”

　起初，他確實只想等半個時辰的。若尚煙失信于他，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神界。

　可沒多久，他見尚煙同父母一起路過前方庭院。葉紀在前方大步走著，心事重重，焦眉苦臉；羲和小步跟在后面，雖眼眶發紅，卻憋著淚，強歡笑；尚煙是最吃力的，個頭太小，跟不上父母的步伐，被羲和拖著，一路小跑。拉扯羲和的角，憂心忡忡道：“娘，娘……”

　羲和不說話。

　“娘……”尚煙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父親的背影，“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還在娘胎里時，尚煙便很能鬧騰。胎之時，一般娘親肚子凸起的部分，孩子便會躲開。但羲和每次凸起部分，胎兒煙非但不躲，還會更加用力頂娘親的手。果真，從懷上尚煙到養到這麼大，的個也如在肚子里一樣。兒如此戰戰兢兢地說話，羲和還是第一次看見。

　尚煙哪知道，母親沉默，是因為表太悲傷，一時半會兒收不住，只又拽了拽羲和的角道：“娘……”

　羲和天喜孩子，所以，不管養尚煙再是費力勞心，也從未怪過丈夫不管家中事。但現如今，心中對葉紀何止是責怪。捧著尚煙小小的后腦勺，紅著眼眶，恨恨道：“不錯，爹爹不要我們了。”

　“我幾時說過不要你們了？”葉紀停下腳步，“聽聽你都說的什麼話？這些話是能當著孩子說的嗎——”

　他話沒說完，羲和也提高了音量：“煙兒，你說得對！爹爹不要我們了，他現在是別人的爹爹了！”

　聲音不小，登時引來不人的圍觀。

　葉紀臉慘白，又又惱，怒斥一聲：“羲和，我們在外面，不要說了！”

　尚煙愣了一下，“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爹爹不要我們了……爹爹不要煙兒了！”更加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葉紀大步走向，指著的臉道：“閉！有事回家說，休在此丟人現眼！”

　尚煙立刻止住了哭聲。羲和也被他的模樣嚇著了，下意識出雙臂，護住尚煙。尚煙不敢出聲了，但淚水不住往下掉，一頭扎進母親懷里。這一作更加刺痛了葉紀，也讓他頭一次覺得，妻子和兒不再屬于自己。他惱怒地轉，拂袖而走。

　紫修站在不遠，只見尚煙在母親懷里，蜷小小的一團，哭得傷心不已。其實，小孩哭泣是很常見的事，若尚煙只是調皮搗蛋被罵哭，紫修不會太往心里去。但是，他看見羲和把尚煙護住，神明明也很痛苦，卻還要聲安兒，讓尚煙不要怕，還有娘親在。所以，哪怕他尚不太明事理，也覺得，事態很不對勁兒。

　幾日后，尚煙的外祖父母得知婿有私生子一事，雖里罵著“這便是不聽父母之言的下場”，但還是專程從第八重天——圣域天趕來家中，理此事。

　從小到大，這個小家的氛圍都是極為溫馨的。近些年，葉紀因公務繁忙，長期在外，陪兒的時間了些，但在尚煙的記憶中，他也一直是那個一回家便把舉高高的好爹爹。因此，當尚煙躲在門外，看見爹爹和外祖父談話，外祖父一臉怒容，爹爹低頭寡言，約知道了，或許過去習以為常的幸福，會自此失去大半。

　尚煙抓著珠簾，只聽見外祖父滔滔不絕道：“當初你是怎麼跟我承諾的，現在你是怎麼做的？現在我外孫都那麼大了，你便以為咱們羲和嫁不出去了？告訴你，我們大可以把煙兒接回家自己帶，再把羲和許配給其他人家！而你，葉紀，你的名聲便臭定了！”

　其實，只要白帝抬一抬胳膊，便能令葉紀窮途末路。葉紀也明白這一道理。所以，與外室之時，他都做得很蔽。最近他們夫妻倆和如膠似漆，恩如初，他更是對那外室徹底失去了興趣，只送錢給養孩子。他原打算等孩子長大些，便送到仙界，讓自己父母養育，待父母行將就木時，再另辟蹊徑。他如何也沒想到，那素來弱無助的外室，竟會主找上了羲和。

　白帝只說“名聲臭定了”，并未提及要毀掉他的仕途。葉紀原為此到慶幸，但轉念一想，岳父要帶走羲和和尚煙，他瞬間緒崩潰了。

　“不可，萬萬不可……”葉紀把頭埋在地上，哭道，“小婿對天發誓，小婿對羲和一片真心，如千燈海、十方樹——人有枯竭日，無絕衰時！只是，如今境況，實是家容易養家難，忠孝難兩全。看在煙兒的面子上，求岳父大人開恩！”

　葉紀所言千燈海、十方樹，均位于神界。前者自開天辟地時已有之，后者自上古時代便生得郁郁蔥蔥，分別有億年、千萬年的歷史。

　聽到自己的名字，尚煙嚇了一跳，了子，差點以為被他們發現了。

　“煙兒，你還有臉跟我提煙兒！”白帝呵斥道，“我們家煙兒是什麼份？怎能與那等出子生的孩子稱兄道弟！”

　“岳父大人，我向您保證，嫡出便是嫡出，庶出便是庶出，我那小兒永遠不會與煙兒平起平坐的！”

　“你這話即便騙得了我，可能騙得了你自己？”

　葉紀頓了頓，道：“只要羲和愿意，兒子也記在的名下。從今往后，我們家里所有錢財、房契，也都重新給羲和保管。想怎麼花便怎麼花，小婿絕無半句怨言。”

　見過兒傷心絕的模樣，白帝覺得，這婿極其可恨，但又心知兒有多這混賬婿。為了羲和的幸福，他怎麼都要給葉紀一個臺階下。

　他起走到窗邊，負手面向窗外，沉思良久，道：“你一個大男人，心懷大志，想要兒子，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知道你錯在哪里嗎？你從未和羲和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過！你沒有得到的首肯，還談什麼于飛之樂？！”

　“都是小婿的錯，小婿真心錯了……”葉紀慚愧道。

　隨后，尚煙又在另一間屋子，聽到了外祖母與娘親的談話。

　“唉，兒，這事真的難辦了啊……”外祖母嘆了一口氣，握著羲和的手道，“當初我和你父親是怎麼告訴你的？不是不讓你下嫁，而是這葉紀，雖不窮奢極，卻也真不是個安分之人。他發憤忘食，夙興夜寐，終于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不可能和你過太平小日子的。”

　“嗯。母親說得對。”羲和雙目空空，好似無月之夜的深潭。

　“我和你父親認真探討過了。事到如今，他那兒子已經生出來了，你若要繼續跟他過下去，早晚得接進家門。不如順水推舟，去母留子，也不太虧。至于那的，家底還行，有幾分姿，卻干出這等蠢事，還鐵了心想當正室，野心也不小啊。”

　尚煙發現，外祖母說話總是鏗鏘有力，提到“那的”三個字時，帶了一娘親絕沒有的氣勢。

　“母親也知道想當正室。”

　“讓人將那種東西專程送到佛陀耶，期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開，是怎樣用心，還用得著猜？”

　外祖母見緒不得好轉，只能寬道：“雖然娘現在也恨死了葉紀，但也得說句公道話，要論男之，紀心中最之人，始終是你。他不過想要個兒子。”

　室，金蟾香爐裊裊生煙，把羲和的襯得跟案上的宣紙一般白。著徐徐上升的煙霧，良久，羲和才淡漠道：“我想要的不是‘最’，是‘只’。”

　外祖母怔住：“你想離開他嗎？”

　羲和知道，對父母這個地位的神族而言，男人三妻四妾，太正常不過了。所以，在他們的世界里，便沒有“和離”這個概念。曾一度認為，自己可以逃離這個枷鎖，然而現如今，要麼全盤否定自己的過去，要麼，只能走上母親的老路。

　“我不知道。”羲和道。

　月神皺紋橫生的眼有瞬間的茫然：“看來，這是咱們昭華上神家的人的命……過于重，對咱們這個地位的人而言，不是什麼好事啊。但愿煙兒以后不要也這樣罷。若不像你這般任，我保證，可以讓嫁得極高，嫁得風風。”

　尚煙原本一直在擔心父母的事，但聽到外祖母最后這一句，眉頭都擰了起來。

　才不想要什麼極高的親事，要五花大綁紫修哥哥！

　慢著。

　紫修哥哥？

　……把紫修哥哥忘在樹下了。

　“煙兒個雖強，但那也只是……”說到此，羲和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自己母親，“娘，您這是什麼意思？父親并未只娶了您一人啊。”

　“不提我的事了。”外祖母嘆道，“你先收拾收拾心，準備迎戰吧。”